轻轻_作者:致哈莉特(42)

  他蜷起身子,将自己环了起来。

  郑嘉站在台侧静静看着邹渚清的诠释。

  他在演这个片段时,是面对着观众席蜷起来的。他更倾向于用表情来展现林欢的挣扎。

  可邹渚清却背对着观众。

  蜷缩的体态让邹渚清的脊梁突了出来,在宽大的T恤里若隐若现。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右臂,指尖泛白。

  每一块肌肉,都在传递情感。

  郑嘉抬头看向布景,大屏上虚拟的床虚掩着,窗外是漂亮的晚霞。

  他明白了自己的第一个失误。

  林欢当然会朝向窗外。那里有裴霁最爱的晚霞。

  剧情仍在上演。

  北欧的晚风吹的有些厉害。

  林欢被巨大的落地响声惊醒。

  他撑起身子,光着脚走到桌前。

  桌上本来整齐的纸张本子散落一地,桌面一片狼藉。林欢于是蹲下身,随意捡起叠在一起,抬头看向抽屉。

  抽屉上挂着一只开着的锁。

  他没多想,只当是装饰性的东西,抬手取了下来,拉开抽屉,翻了翻,想腾出给手里东西的地方。

  视线扫到一张薄薄的纸,他愣住了。

  “林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

  话写到这儿,被主人用力划掉。

  林欢轻轻拿起这张纸,却发现它下面的一张又一张。

  “小欢,我很喜欢黄昏,我不在的时候,多替我看看太阳……”

  划掉。

  “送你的那盆花还在吗?我真想看看它长得怎么样了,可惜我……”

  划掉。

  “你终于不用再面对我了。这或许是我们相遇以来,我做过的,最让你开心的事吧。”

  划掉。

  划掉。

  划掉。

  林欢颤抖着手,他一封封信的看过来,巨大的恐慌蔓延开来。

  他快速翻找着抽屉,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

  动作在碰到一封带着医院标志的信封后停了下来。

  信封上的胶水已然泛黄,昭示着它早已被人拆开。

  林欢轻轻抽出里面的纸张,仔仔细细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晚期……放弃治疗……”

  林欢的世界总是绚烂多彩的,可如今他眼前只剩下黑白。

  黑是冰冷的字,白是眼前的纸。

  门把被轻轻转动,脚步声太熟悉。

  裴霁站在林欢的面前,抬手握住了信封。

  他没能拉动。

  林欢固执地不放手。

  “林欢。”裴霁的手覆上林欢的,使劲掰开了他用力的指节。

  林欢僵硬着,转过头看他。

  裴霁于是看进了林欢的眼里。

  那双眼里第一次没有挑逗,没有嘲讽,没有情意。

  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你不该动我东西。”

  林欢扯了下嘴角,声音哑地难听:“你要去哪儿。”

  “你从来不管我去哪儿,这次也不要管。”

  又是一阵风吹进来,林欢瑟缩了一下。

  好冷啊。

  他轻轻道:“你得告诉我,这次你得告诉我。”

  裴霁笑了声,林欢听不出其中的情感。

  “你该走了。”他听见裴霁这么说。

  林欢摇头,他乞求般看向裴霁。

  裴霁猛的抓起他,拉着他就往门口走。

  “不……”林欢使劲推着他的手,腰撞在了桌角上。

  好疼。

  裴霁却像没有看到一样,将他连拽带扯推到了门口。

  他一只手打开了门,另一只手推着林欢的肩膀,以不容拒绝的力量。

  林欢死死拉着门框,他不停摇头,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不能走,他不能离开。

  沉默的对峙。

  裴霁拉过门板,强硬地想要将林欢关在门外。

  林欢只是摇头,他撑着门框的手抓住裴霁的衣角,眼红的厉害。

  裴霁一手扯衣服,一手去掰林欢 ,可林欢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他拉不开。

  裴霁的眼前逐渐模糊,他看见林欢脸上淌落的泪水。

  林欢。

  他生命的火,他灵魂的绚烂。

  他从不要求太多,林欢可以腐败,林欢可以爱别人。

  林欢的一生中可以有一个爱他胜过生命,但因被他不断拒绝而漠然离场的过路人,却不能有一个用死亡去铭记的爱人。

  那几封信,他从不打算交给林欢。

  他会带着写好的信坠下悬崖,所有的情意,让自己的躯骸诉说给山谷听。

  无力感席卷了裴霁的全身。

  他扶着门框,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被心理和生理的剧痛压垮。

  林欢跪在地上,他那样慌乱,那样痛苦,那样害怕。

  他将自己的胸膛紧贴裴霁的胸膛,感受裴霁哪怕一点点的心跳。

  他犯下的所有罪孽,命运在此刻降下了惩罚。

  林欢曾跟着镇民,到村庄的教堂去做礼拜。

  那时神父仁慈的看着他,告诉他他的所有罪恶都会被宽恕,而他嗤笑神明愚昧,在神圣之处把灵魂与肉体尽数出卖给了魔鬼。

  终日活在黑暗里的囚徒没想到能见到拼命想要带他离开的人,他嘲笑他的天真,鄙夷他所谓的爱情,把他视作和旁人无甚区别的行尸走肉,明明眷恋阳光的温暖,却懦弱地不敢拥抱太阳。

  死亡啊。

  我已经会痛了,为什么还要带走他?

  “你说过,我说的话你永远会听。”

  林欢扬起脖颈,仿佛他依然骄傲,依然无情。可他颤抖的声音,和紧抓着裴霁的手,那是恳求的姿态。

  我的话你永远会听,那你答应我,活下去好不好?

  裴霁看着林欢,忽然间想起了悬崖上的一场六月的雨。

  他温柔的笑着看林欢,一如从前,从未改变。

  “我的枕头下面,有一把手枪。”

  林欢的脸变得惨白,裴霁又忽然觉得,林欢像四点钟山谷的雾。

  他轻轻附在林欢的耳边,对爱人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人间太闹了。小欢,你拦不住我。”

  他闭了闭眼,用轻快的语气吐出最后的话语:“从今天起,我们不要再见。”台下没有一点声音。

  大屏幕放大了两位演员的表演。

  周弑青起伏的肩,邹渚清因极度激烈的情绪而绷紧的脖颈。

  演员间的张力达到了顶峰。

  他们有直击人灵魂的力量。

  任何艺术都需要共鸣。

  电影中的片段被圈进荧幕的方寸之中,而现实的舞台表演却让人能够最直观的感受到演员所传递的情绪。

  每个人都是一台摄影机,脱离了导演固定的视角,自己成为上帝,选择自己钟爱的角度去观察一出戏。

  在这样的全神贯注下,没有人会不被周弑青和邹渚清所震撼。

  表演艺术的魅力有了实体。

  周弑青绝佳的台词功底透过话筒被展现的更加淋漓尽致,他演戏地节奏感太好,稳稳的压住整场戏的步伐。邹渚清则是太具有感染力和爆发力,让人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周弑青像是向下扎的根,邹渚清像是往外开的叶。他们向不同的方向发力,交织却迸发了更大的力量。

  两位演员是率先出戏的。

  紧跟着是坐在下头的另三位导师和旁边的郑嘉。

  周弑青看向台下站着的男孩儿,沉声道:“这次看明白了吗?”

  何止是看明白了。

  也被骂醒了。

  郑嘉心里燎起了一簇火。

  他从最初的热爱,到后来把演戏只当作谋生和赚取功名的手段。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可他骨子里的骄矜却不让他低头。

  这是他再一次感受到激情。

  他昂起头,眼神亮的发光。

  “周老师,我能和您搭戏,再演一场吗?”

 

第32章 海

  郑嘉仰着头,看向台上的人。

  周弑青说的没错。邹渚清和他确实是同一种演员。而邹渚清对角色的演绎,让他看到了真正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