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_作者:致哈莉特(45)

  “不是为了你,”周弑青道,“这是我的选择。”

  邹渚清没有回话。

  他们在沉默中僵持。

  邹渚清回想起了他们最初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不懂演戏,凭着一身灵性横冲直撞,全身都是蛮劲。

  周弑青和他不一样。

  他游刃有余,是邹渚清眼里演员最好的样子。

  他仿佛可以成为任何角色,他拥有最迷人而多变的灵魂。

  18岁的邹渚清看着21岁的周弑青,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以后的每一年,邹渚清都竭尽所能地向他靠近。

  只因爱慕这个人谈起热爱时眼里的光亮,仿佛山峦是他的,宇宙星辰也是他的。

  经年已过,26岁的邹渚清在相隔千里的地方,听29岁的周弑青说累了。

  邹渚清的声音太轻轻,周弑青贴紧了话筒,却还是感到失真。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不信我,你甚至不相信你自己。”

  邹渚清的话砸上周弑青的心头。

  “我不问你为了谁,我不问你会不会后悔。周弑青,我只问你,你喜欢吗?”

  喜欢从此做幕后人,喜欢离开荧幕的生活,喜欢从此不做演绎者,而做无所不知的上帝吗?

  周弑青没有说话。

  最后的沉默没有被任何人打破。

  邹渚清挂断了电话。

  这一晚的狼藉,没有人来收拾处理。

  他们一个转头不停歇地开始拍戏,一个忙着综艺的录制。

  他们好像回到了分开时后狼狈的样子。各自忙碌,想要忘记,想要麻木不已。

  编辑好的信息删了又发,发了又删。

  悬浮在号码上的手移开又重新移回来。

  爱本没有错,但不代表相爱的人不会犯错。

  他们兜兜转转几年,以为已经成熟,以为什么都能处理,实际上无能为力。

  没有打不破的僵局,没有能够永远搁置的问题。

  命运残酷,一定要教会他们一些道理。

  重逢时他们双双坐在方裘的病床前,手握在一起,听方裘讲着这样那样的大道理。

  而此刻他们于深夜一同等候在在手术室门口,看着猩红的“手术中”的字体,等待着死神的判决。

  一夜过去。

  方裘走了。

  邹渚清蜷缩在病房门口,听着病房内凌乱的声音。

  医生护士的声音和赵小婉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巨网,把他笼罩在其中,让他无法呼吸。医院走廊的灯光昏暗,如同巨兽,要将他吞噬。

  而一个人来到了他面前,撕开了网,遮挡了光。

  那个人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

  邹渚清于是想。

  他要和这个人一直并肩,直到死亡也将他们分离。记者把医院围的水泄不通,各种社交媒体上,方裘离世的消息铺天盖地。

  假意或真心的人发布着惋惜的话,众人期待的人们却迟迟没有发声。

  指责,谩骂,讥讽。

  无人在意悲痛者正在经历着的,他们只想看到自己在乎的。

  邹渚清站在已经空荡了的病房里,听着窗外的喧嚣。

  他看着外面的景色,方裘生前最爱看的枝干上光秃秃不见一点叶的影子。

  邹渚清看着看着,泪就那么滑了下来。

  他终究没能让方裘看着他走上领奖台。

  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方裘的离开带走了他回忆里夏天的最后一抹绿色。

  身后响起脚步声,邹渚清没有回头。

  周弑青从背后拥住他,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他们呼吸相交,共享同一份痛楚。

  “周弑青。”

  邹渚清轻轻道。

  “我们离开这里吧。”

  买上一张未知目的地的票,无论是哪里都好。

  就像在多年前的雨天便利店一样,让门去隔绝现实。

  我们去流浪,在真实之外逃亡。

 

第34章 远山

  周弑青知道自己该好好跟面前的人讲清楚。

  讲他们正在面临多么大的媒体压力,有多少事情等着他们处理收尾,有多少记者等着他们出面声明,他们不能逃避,不能任性。

  可他没有。

  他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眼神无聚焦地看向长廊的尽头。

  周弑青自以为经历过许多事,可直到面对死亡时,他才知道他曾经历过的东西有多飘渺虚无。

  没什么东西是生命的消逝带不走的。

  他只有几十年的人生,他想牢牢抓紧自己想拥有的人。

  生平第一次,他不想做那个顶梁柱,那个主心骨,那个最不会出错最给人安全感的人。

  逃吧,我们逃走。

  去到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个除了你我和一眼望到头的生命别无他物的归处。

  周弑青俯下身,轻吻怀中人的耳鬓:“你想去哪里。”

  邹渚清无言,抓紧了周弑青胸前的衣襟。

  片刻后,他开口道:“处理完眼前的事,无论你带我去哪里。”

  周弑青叹了口气,将额头贴上邹渚清的。

  方裘的离世,像是一瞬间教会了邹渚清太多他不想学会的。

  周弑青看着他冷静和季明珠夏凯商量后事,有条不紊的回复着各个亲友的问询。不再不分轻重,不再情绪化,不再肆意潇洒。

  连任性,都变得小心翼翼,斟酌分寸。

  周弑青忽然感到后悔。

  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抽身离开,为什么以为邹渚清的变化才是他想要的。为什么不相信邹渚清给的爱?

  他曾居高临下向陆玖年宣告他爱邹渚清的全部,可恍然回看,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陆玖年。

  他想要留住邹渚清的无拘无束,自由随性,他想要留住邹渚清的夏天,他想要数十年后某个清晨,睁眼后看到的依然是邹渚清的脸。

  看着侧倚在长椅上睡着的人,周弑青放轻了声音,走向长廊尽头的楼梯间。

  昏暗的灯光下,他按亮了手机。

  “林医生,我想见一下您。”方裘无儿无女,遗嘱里只提及了邹渚清和夏凯师兄弟。

  他将全部的遗产留给两人,叫他们依照遗嘱建立基金会,用他攒了一辈子的钱,资助有梦想有才华的影视新人。

  邹渚清从剧组里退出来,夏凯将《不要说》的后期收尾工作全盘交给了编剧和副导。两个人一门心思做基金会,仿佛只要把全部精力用在这件事上,就能忘却伤痛。

  邹渚清整日和律师协商,周弑青更了解商业投资,于是也陪着他处理各种问题。

  他们久违的一直呆在一起。

  争执有,但更多时候是互相陪伴。

  有次他们谈论到深夜,夏凯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周弑青翻看着和律师敲定好的协议,邹渚清则靠在窗边向外看。

  “你知道吗?律师敲定完最终版本,我盯着看了好久。”

  周弑青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抬眼看他。

  邹渚清的轮廓被月光晕染的模糊柔和,他看向远方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凝结着。

  “老师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电影。我看着他留下的那些话,忽然就有点明白你了。”

  薪火相传,代代不息,落红有情。

  周弑青的眼神柔下来:“我没有方导那么伟大。”

  他并不无私。

  他所谓的春泥下,是对迷茫的逃避。

  可邹渚清摇摇头,那样肯定:“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电影人。”

  周弑青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前,与邹渚清并肩站着,看向窗外。

  冬夜没有繁星。

  周弑青侧着头,轻声问身边的人:“方导的葬礼,打算怎么办?”

  邹渚清呼出口气,看着它在空中凝结成水雾。

  “我和夏凯商量了。我们按照老师说的,一切从简。”

  周弑青点点头。

  犹豫片刻,他还是开了口:“方导的葬礼,我父母会出席。”

  邹渚清靠近他,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这对伯父伯母来说也不容易。”

  周弑青的父亲与方裘是好友。正是因为这样,周弑青才得以饰演《狂放》。朋友离世,对谁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