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个人怔得心碎,大脑里溢满了不可置信,前几分钟生龙活虎牵着我逃窜的人,前一刻深情吻我的人,现在奄奄一息地横躺在眼前。
我摇摇欲坠,站不稳后,彻底软绵绵地跪在了阿恒身侧,他的手艰难地微动,慢慢抬了起来,这好像花光了他生命里将要枯竭的所有力气,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脸颊,张着渗血的嘴说:“日记…在…衣橱的格子里…交给…杨兆祥。”
他继续困难地念了一串警员编号,又道,杨兆祥,联络人。
阿恒说得断断续续,他似乎怕我听不懂,还想重复地说,我牙齿打颤地告诉他,我听懂了,我都听懂了!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阿恒。
可这种明白疼得我撕心裂肺,好似有无数颗刺冷的螺钉在我骨肉里拼命地、嚣张地旋转,再深深地使劲嵌入,让我毫无反抗之力!我几乎虚脱了,也只能提着气儿,颤巍巍地擦着他脸上的血迹,我无措到了极点,颤声道:“你不是说要给我一场婚礼吗?我们回去结婚好不好?我们…我们去领不贵的,九块钱的结婚证,好不好?”
他微微点头,认认真真地点到了底,他双眼里的血丝交错蔓延,宛如墙上扎根的爬山虎,一直一直地向上爬,颜色却如枫叶,使他的眼眸看起来通红无比。
那年四月的春日,阿桑忌辰的前一天,阿恒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信我…
即使没有这话,我也将花一辈子的时间来悔恨,我当初若是给予他足够的信任,也不会让他抱憾而终。
他的遗言如同一把陈旧的挂锁,将我的心房牢牢锁了一生。
那两个字在意义上却不是阿恒最后的遗言,他最后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他死死地盯着楼道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流失的生命支撑不了了,只能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眼皮子掩住了他眸里的猩红,而我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身旁,泪流成河。
他或许想说,有危险,快走。
可是我舍不得啊,如果能一起死,也是我圆满的归宿了,我把脑袋亲昵枕在他的手臂上,不停地在他耳边呢喃,时间到,时间到,时间到……
但阿恒未曾像平常那样带着期盼睁眼,哪怕一下。
我顺其自然地求死,老天不让,我只记得,当时四面八方涌来一批身穿防弹衣的警察,他们互相配合着上楼抓人,阿恒的尸体被警察带走了,我也被警察带走了……
在警局里,我要求见杨兆祥,然后把阿恒藏日记的地方转告了他,我不知道那本卧底日记里写了些什么,杨兆祥后来帮我换了一个新身份,要安排我去新加坡过新的生活。
离去前,我要求参加阿恒的祭奠仪式。
在警察局呆的这些天,我还见到了一些官职比较大的警员,他们好像是三级警监,这些文质彬彬的警监问了问我有关于阿恒、大铎和華兴帮里的事,我毫无保留地回答着所有的问题,但我的视线只在他们穿的衣服上。
警监们的衣服是一件件整洁精神的白衬衫,两边肩膀上带一点黑。
我盯了那些警监的衣服许久许久,审问结束后,我问杨兆祥要了一件高级警服,他没有问为什么,尽他所能的帮我搞来了一件。
举行仪式的时候,我在烈士陵园里把白衬衫警服烧给了阿恒,不,我应该唤他周文山。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喜欢穿白衬衫,带一点黑。
嘿嘿,我的记性还不错。
大约寻常警察穿制服光明正大的上街,对他来说是件如梦般奢侈的事情吧。
在这个时刻,我于他,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有关于阿恒的一切,我都忘不了,任何的细枝末节都可以在我脑海里回放无数次,不知这是一种折磨,还是一种享受,我也只能靠着回忆苟延残喘了此生。
我对不起他,于是自我忏悔。
☆、我的沉寂不是死水
我在冰凉的电脑上吧嗒吧嗒机械地敲着,用毫无温度的键盘打完了这本倒叙的手记,它提醒我还活着,黑黑的屏幕上,映着我空洞的模样,我从白红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红塔山放在嘴中点燃,缓缓深吸了一口。
这本手记我以小说的形式传上国内网站,我也终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书,名为文山君。
上传文章以后,有年纪小的读者说,好想离家出走遇见阿恒那样的男人。我有空就会耐心地回复她们,回复的内容自然是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