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傻瓜一样想了无数种开场白,连电话稿都打了厚厚一摞,才忐忑至极地拨出了那个号码。
第一次,那边过了很久才接听,他调整好语气,将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全部倒出后,电话那头却始终一声不吭,他反反复复问了好几次,电话明明通着,却就是没人答话,于是第一次通话在拨错号码的怀疑中,被他崩溃挂断。
再三确认号码无误后,他这种初入职场的愣头青,自然是不知天高地厚再接再励地打了过去,可奇怪的是,以后的每一次电话都能接通,却仍旧如同第一次一样,无论他说什么,那边的人从没答过他一句,别问他为什么知道那边有人,因为听筒里偶尔会传来浅浅的呼吸,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难道传说中的徐总其实是个哑巴?
或许是那该死的好奇心在作祟,又或许是这号码总“一拨就通”,反倒令他更加锲而不舍,到后来,几乎已经懒得再提专访的事情,全把这从不出声的私人电话当成了二十四小时情感热线,有事没事就打过去吐槽唠嗑。那边也不烦,不论白天夜晚从来不会先挂他电话,何宵觉得这感觉既温暖,又奇妙,他是个典型的宅男,离开学校以后,几乎没正经交过什么朋友,有个人愿意听他说话,简直窝心极了。
就这么把人家当免费垃圾桶用了三个月,那天他正吐槽自己被主任刻薄的糟心事,那边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吓得他几乎从椅子上翻下去。
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明天,好吗?”
“什……什么?”他愣了半晌,才一头雾水地憋出这两个字来。
“你要的专访。”
他不清楚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去见的那个为自己无偿服务了一百天,温情满满的最佳听众,那段时间,他是真的认为,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一样,不仅有耐心在白天里的任何时候听他讲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愿意在凌晨四点听他描述一场刚刚做过的噩梦。
前几次通话过后,他就猜到电话也许出了问题,所以后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可是这么久以后,对方突然接受访谈这件事,又让他变得不确定起来。
但那天走进陌生偏僻的私宅,看到简约沉闷的高级会客厅,还有厅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黑脸保镖,以及一身黑西装,谈判一般端坐在会议桌后的男人时,他才是彻底窘了,默默在心里把那个给他找电话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后,他无比忐忑地看眼身前带路的保镖,几经犹豫,还是没敢照实说他其实搞错了。
同行的摄影师在大门处就被拦了下来,除了一支笔和几页白纸,他什么都没能带进去。
隔着一条实木办公桌坐到男人面前时,他简直哭的心都有了,弄错了人不说,连被他弄错的人的身份背景也全不清楚,别提访谈,话都无从说起,而电话里耐心听他唠叨的一点温情,也在男人一身上位者的气势中立时消弭于无形。
男人和电话里一样沉默,他憋了好半天,既怕坦白这个误会让对方难堪,又怕坦白之后会被外头膀大腰圆的保镖拖到小黑屋里批评教育,脑子一糊,干脆就拿出了访谈内容,将错就错地问开,鸵鸟地以为,也许自己一张口对方就能发现他认错人了,然后皆大欢喜say goodbye。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人有问必答,条分缕析,几乎连他觉得应该是机密的内容都全不隐瞒如实相告。
男人用自己的视野,头脑和眼光很快就征服了他这只嫩到不行的小菜鸟。晕晕乎乎结束了访谈,他只觉得自己眼里的崇拜几乎能把自己都晃晕过去,可冷不防对上面前人那一点也不懂得掩饰的灼热目光,他终于还是乱了手脚,落荒而逃,连道谢都忘了说。
回去之后,那篇稿子不仅上了头条,被多家高级别报纸杂志转载,他得了不少奖金不说,还一下成了业界的红人。直到那时他才知道那个听他电话的男人是怎样一种他无法想象的存在。
晏海的办公区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不是因为它在A市数不清的摩天大楼中显得多么高大宏伟,也不是因为它的造型更加现代别致,而是因为它代表了这座城市,乃至以这座城市为中心,连绵数个省份的整个经济区域的繁荣。
他肯定自己跟那男人的交集就像这栋他每天路过,却永远不会走进去的高楼一样,止于一个阴差阳错,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虽然每每想起男人的眼神,都叫他不寒而栗,但后来的水波不兴,也叫他慢慢放下心来,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