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芸决定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抗议。
她在食堂赶紧扒拉完饭,摸着口袋里的五十块,想了想,跑到中山北一路的地铁站,搭上了8号线,然后转2号,到了南京东路站下,走走停停,来到了黄浦江畔。
这边陆璟听完老王哆嗦得厉害的汇报,顿时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对面的女伴见他脸色极差,轻轻问:“怎么啦,陆?”
陆璟没理她,飞快按下几个数字,他咬牙切齿地想,要是臭丫头敢不接,就等着哭吧。
灵芸真的没接,倒不是故意的——外滩太热闹了,湮没了她的手机铃声。
她倚着栏杆,望着灯火通明的江面,江水滚滚,对岸是灯光璀璨的陆家嘴,一切仿佛一场没有尽头的盛世繁华。
夜风吹起灵芸长长的头发——她想起对着顶着西瓜太郎头的自己,陆璟那张笑眯眯的脸,心头突然溢出了悲伤。
什么存在感,什么讨厌,什么难过,什么抗议,不过是借口,骗自己罢了。
薛灵芸想。
不过是不想让不相干的人踏进我们的世界。
什么时候开始,依赖变成隐秘的贪恋。
她和她的小叔叔,回不去了。
陆璟望着灵芸的背影——其实他来了好一会儿了。本来怒气冲冲地摔下车门,准备立马拎人回去。可是当他看到灵芸的背影,那么落寞,好像根本不在乎外面的世界,他突然就心软了。
周围是熙攘喧闹的人群,满世界的华灯,可这一世繁华,又能怎样。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灵芸,那样小的孩子,哭得那样狼狈,让他心疼不已。可是伤心的孩子,听到Sir Gawaine,几乎立刻止住了泪水。陆璟嘴角微微上扬,他永远不会告诉灵芸,姐姐也用加温先生教育过自己。
好像已经过去了8年,当年可以轻易抱在怀里的孩子,得小跑着才能跟上自己步子的孩子,已经长成能跟自己并肩散步的顾盼生姿的少女了。
她身形玲珑,笑起来会让人忍不住亲近;她会耍小心机,爱捉弄人,留着孩子心性;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了他不了解的世界。
很快,她会有一般大的男孩子追,一起走过年少轻狂,直至白发苍苍。
她会嫁人,成为别人的妻子,会有跟她一样可爱的孩子。
她会有自己灿烂的,幸福的人生。
所以,他会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成长,像最美的鲜花一样绽放。
结局从一开始就写好,于她,他只能是她的小叔叔。
陆璟打了个电话给司机,深深看了一眼灵芸的背影,转身离开。
这个周末陆璟到香港出差了,连Doug都没带,可见是佳人有约。灵芸套上卫衣,连头发都懒得打理,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跑到复兴公园那片儿压马路。
皋兰路上白俄人建的东正教堂,拜占庭风格,有漂亮的彩绘玻璃;
香山路7号孙中山故居,思南路73号周公馆,都是当年的租界遗留;
瑞金宾馆馥郁的后花园,草坪上总少不了拍婚纱照的准新人们;
新开的Park97传承了香港兰桂坊的喧闹躁动,晚上一定群魔乱舞。
这座城市的气息是别人给的,她的灵魂是旁人刻的。
如同她近十年的生命,被一个叫陆璟的人烙下刻骨的印迹。
灵芸望着眼前满目的法国梧桐,想起那个法国女人。
13岁的法国少女爱上三十多岁的中国男人,在贫穷的西贡,潮湿而激烈。
她在书里写道: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其实,他已经去世了12年。
那时,她离开西贡已经54年。
而自己,今年18岁,喜欢的人刚好30。
她和他在上海相识,像阴暗角落里蔓延四散的藤蔓,缠绕相依却没有交集,隐秘而绵长。
相识10年,住同一间房,一桌吃饭。
他是最细心的长辈,最称职的亲人。
薛灵芸想起课桌抽屉里的情书——没了西瓜太郎头,灵芸绑着马尾,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蜜桃一般,她又爱笑,待人和善,人缘极好。总会有胆大的男生凭着年少的冲劲儿,塞上几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