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跟前,王师傅看见林轶, 霎时收声。
看看他,再看看时恪,相似程度属于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带了血缘关系的地步。
林轶摇晃着起身,狠狠剜了时恪一眼, “老子以后要是死了,你就杀人犯!”
王师傅实在看不过眼,支棱着警棍将人往外赶,“还不走是不是,不走我们报警了,你是天王老子也得进去蹲着!”
许是巧合,巷子外远远真有警车鸣笛声响起,林轶瞪着保安啐了一口,拉上口罩疾步离开。
王师傅被瞪得起了火,举着棍子追出去两步,真是开了眼了,这种亲戚扔到垃圾站都不收。
再等警车鸣笛靠近,顺着巷口另一条路开走了。
时恪面色苍白,扔了棍子,微侧过身问:“后背要紧吗。”
“没事,”黎昀说,“你……”
“别问我,”时恪的声音有些发抖,将破了袖子的那只手隐在身后,“什么都别问。”
月上中天,蛙蝉息声。
王师傅例行将事件记录入册,明早向上汇报,若林轶再来,便直接拿着证据去报警。
他将两人送进电梯,终于才下了班。
偌大的电梯,时恪站在左侧,黎昀则靠右,短短几瞬的沉默却长得好像度秒如年。
随着“叮”地一声,五楼到达,时恪率先离开。
“时恪!”
黎昀叫住他,再电梯关门前追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着,时恪下意识扯住衣袖,盖住手臂上的疤痕。
他转过身,却不敢看黎昀,垂着眼睛说:“还有事吗。”
“以前都是这样吗?”黎昀问。
时恪不解道:“什么?”
黎昀看着他的手臂,像是要灼出一个洞来,“这些伤都是……”
“黎昀。”时恪忽然叫停,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我们,好像没办法做朋友。”
声控灯暗了,黑暗重新拥裹上来,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平行而立。
楼道里很安静,黎昀的呼吸明显变重,他尽力将焦灼隐藏,柔着声音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不止想做朋友。
却跨不过自己的恐惧,也不相信自己有资格。
时恪的自卑比他想象的还要深,爱是脆弱的,有条件的,而身体却存着瀚海般的怨愤,容不下这样残破的自己。
如果林轶没有出现,他大概还沉浸在轻盈柔软的幻想里,直到从云端跌落坠入深堀,才看见他们之间的距离有那么那么远。
像梦中的那团触不到的空气,不过咫尺,却隔着万壑。
时恪的眼眶发热,蓦然抬起眸子,对上他的眼睛,“给我留点尊严好吗,就当我矫情也好,懦弱也好,我是个大麻烦,责任心不用放在我身上。”
“而且,你帮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仿佛顿悟似的,黎昀迟来的后悔弥散而开,洇成大片墨痕。
明知道小孩儿敏感,他被急得冲昏了脑子,忘了那些过去对于时恪来说有多痛苦。
向来游刃有余的黎昀在此刻慌了神,他追附道:“我自愿的。”
黑暗里,时恪眼底的水光打着转,将落未落。
默然半晌,他哑着嗓子,送出有些颤抖的气音,“你的人情太重……我还不起。”
黎昀怔然定在原地,开门声响起,徒留一只身影孤零零地立在月光下。
从黑暗进入另一片黑暗,时恪没打算开灯,径直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将自己淋了个彻底。
他一件件脱掉衣服,扔进垃圾桶,水花顺着头发淌过酸痛发胀的眼睛,流向遍布身体的疤。
爱,自由,陪伴,这些是奢侈品,是只有柔软的土地才会开出来的花。
而时恪的卑懦和骨血长在一起,快要融成自己的影子。
*
天气依旧是热,不过出了大暑,接连三日的暴雨给明城降了不少温度。
墨华路,临海转角第一家店关着门。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头柜台前站着个男人,宽肩长腿,身型昂藏。
他侧过脸去,轮廓线条锋利,深邃的眉眼微微皱着,正在给谁打着电话。
窗外不断有路人经过,纷纷朝里面投去目光,原因无他,那人长得好像食光漫谈的法餐主厨。
自节目播出后,反响一直不错,少见的高开高走的一档综艺。
稍微麻烦一些的,可能是做法餐的嘉宾人气居高不下,连着“双日凌空”的CP粉一起向节目组嚷嚷着物料不够。
黎昀最近外出都开始需要避开人多的地方,被认出来会废些时间,所以他直接将郑元约到自己店里。
送走搬设备的师傅,再过没十分钟,郑元便到了。
黎昀打开店门,将人迎了进来,引到沙发坐下,端来一杯手冲咖啡。
“嚯,你这餐厅够可以的啊。”
郑元环视一圈,里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桌椅板凳这些虽然还有很多没备,但从采光格局和地段来看,绝对是顶好的铺面。
黎昀浅笑着应了,说:“所以才想请山道来做品牌设计。”
咖啡散发着坚果焦香,在空气中浅浅晕开,熏得衣服都染上香味。
郑元就着喝了一口,颇为惊艳地点点头,米其林三星主厨的手冲咖啡喝着都跟加了金子似的。
“说吧,”他放下杯子,“特意找我肯定不止业务的事。”
能在一个行业里做到顶尖,一定是各方面都有着过人的能力,郑元是个人精,看他们这些后辈跟看小孩似的。
郑老都这么说,黎昀也就开门见山了。
他郑重道:“餐厅的主设,我想邀请时恪来做,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是私事,”黎昀顿了顿,“您之前是时恪的老师,恳请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他从前的一些情况?”
郑元听完没说话,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道:“你为什么想知道?”
黎昀毫不遮掩,认真道:“他对我很重要,我唯一的重要。”
不是单纯的归结为某种关系,而是无法完全恰当比拟,不可取代的存在。
郑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迟疑道:“那你这是……?”
之前倒是知道时恪和他关系不错,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些特别的意义。
“我喜欢他。”
黎昀坦坦荡荡。
曾经混乱过,迷茫过,分不清那样暧昧混杂的感情是什么,直到时恪的那句“责任心”撬动了迷宫的一角。
不是因为责任心重而放不下他,只是因为他是他。
欣赏、吸引、眷恋,这些情愫是不受控的,汹涌的,独一无二的。
是因为时恪,才有了这样的黎昀。
风把云吹散,日光渐移渐亮,照得咖啡杯渡上一层瓷光。
黎语安静地候着,今天他推了后面所有的安排,有大把时间等着。
郑元掏了掏兜,摸出一盒烟,举着示意了下。
黎昀浅笑道:“我带您上二楼天台,您请便。”店里装了烟雾报警器,楼上专门设置了吸烟区。
晴空下是波光粼粼的蓝海,海风徐徐吹着,迎面拂来刚刚好的温度。
郑元点燃香烟,缓缓道:“你俩的事儿我不掺和,但时恪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学生。”
“作为长辈,我能说的就是这孩子敏感,多疑,家里情况也确实不太好。”星火渐亮,他呼出一口白雾,“可我没这资格来替他说这些。”
黎昀说:“郑老,过于隐私的内容不用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他当初选择退学,又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您大概知道,最近他爸来过。”黎昀右手揣在兜里,指腹摩挲着那枚耳环,“我不希望时恪因为他而惩罚自己,他和他爸不一样,完全不同。”
郑元倒是惊讶,转念便明白那几个晚上死熬着加班不走的原因。
嘴比锁头还紧的兔崽子!
他深吸一口,三分之一的烟下去了,吐出浓浓的雾,“我跟他说,想自由就得自己挣,想和世界产生联系,也得自己先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