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_作者:卿淅(101)

2025-02-18 评论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英雄主义这一套?”叶筝冲他笑,“太土了。”

  “土怎么了?”段燃回嘴,“土是历史长河验证过的产物,谁小时候不爱看超人?”

  一块蛋糕吃完,段燃也差不多唠够了,“我不反对你当好人,”他放下餐碟,“但有时候做个坏人会更轻松。”

  “那你呢,”叶筝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吗?”段燃笑乐了,颊边两个梨涡倏显,明明是张很招人喜欢的脸,却被这种自我嘲谑的笑给带偏了,没个正经的,“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好人会在你被公司坑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吗?”他半弯下腰,手压在小腹上一点的位置,一个过分标准的表演姿式,看上去是真笑累了。

  叶筝盯着他的手,指节上有用力挤压时泛出来的白,那颜色让叶筝想起窗户纸,同样的底色,同样一戳就破的效力。

  其实他很想告诉段燃,他并不适合演这种插科打诨的戏码,他的眼睛太诚实了,一个不擅长说谎的人是没有办法制造出完美的虚像。

  是你不说,还是有人不让你说?

  叶筝没问出口,因为就算问了,段燃也有一万种答案搪塞他。

  “段燃。”沉冷的男声自后侧传来。

  叶筝一手点在桌上,轻轻滑了一段,像在挑选上面陈列的饮料,没有要给来人让道的意思。

  “聊完了?”段燃又取了碟蛋糕。

  “聊完了。”

  “哦。”段燃㧟了一口巧克力酱,“这挺好吃的,你要么?”

  那人没声了,叶筝猜他是摇头。

  一时无话。叶筝随手拿了杯果汁要走。“叶筝。”赶巧,有人叫他名字,还是正后方那个位置。

  他回头:“嗯?”

  黎风闲就站在那人旁边,“我们走吧。”

 

 

第78章 烟霞

  去度假村的路上换了黎风闲来开车。

  车内气温稍显凉,叶筝拿纸巾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前方绿灯转红,黎风闲放慢车速,手动将空调调高了点,“你外套呢?”他问。

  “忘拿了。”叶筝凝着窗外,晚高峰时段,四周都是堵塞的车流,被傍晚淡金的光线一照,整座高架桥像凝固在了琥珀当中。

  他用手接住高楼玻璃抛射下来的光弧,看它在几根手指中往返游动,跟金鱼尾巴似的,一点灵动、一点黠慧,还有一点未知的不确定性。

  车缓而慢地前进着。

  经过某一处时,那条金鱼尾巴不见了,叶筝拢了下手,潜意识想要把它攫住。

  但它还是消失了。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迅即出现了祁悦用刀尖对准手腕的画面。

  一件露背的短版针织衫,一条勉强盖住腿根的皮裙,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女孩。餐刀其实很钝,是她向着同一位置反复切割才划开的伤口。

  那样的伤口即使是缝合了,也会在恒长的岁月里衰退成一条凸起的疤,时刻提醒祁悦,那是在何时何地、又是如何造成的。

  这让叶筝觉得很冷,把冰块打成碎末填进骨缝的那种冷。他抱紧双臂,噩梦卷袭侵占了他的睡意。

  梦里还是那个茫昧难辨的昏夜,他孤身一人站在十字路口,四面都是长得看不见终点的行车道。

  交通灯在他头顶滴滴答答倒数着,绿灯亮起的一瞬,耳旁传来引擎的轰响,他觅着声源回头,一道细如针孔的光浮现在马路末处。

  “叶筝,”有人喊他,“师兄……师兄,我在这里。”

  声音很近,就在不远的地方,他看见祁悦狼狈地蹲坐在柏油路中央,四五道黑影围着她。

  因为是梦,叶筝没有办法介入这场闹剧,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眼看着那些影子长出獠牙和尾巴。

  “不要……”叶筝慌神追上去,可无论他跑得有多快,呼喊声有多高,到触手可及的那步总会被某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拉回原点。

  他只好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每跑一步,他就觉得自己的身躯缩小了一点,夜色抽带似的往后掠,疾风一刀刀刮进眼里,他看见月亮燃烧着下坠,满天碎星是玻璃爆裂溅出的残骸,各种声浪强硬地钉入大脑。

  竭尽最后一丝氧气,他才从极度的疲倦中踉跄跪地。

  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夸过那一步之遥。

  太远了,真的太远了。

  他摸了摸胸口,纯白的上衣不知何时染成了红色,鲜血沾湿整片前襟,尖细的利爪又一次刺穿祁悦后背,筋肉撕裂的响声近在耳侧,叶筝低下头——

  灰白色的尖甲从他右胸穿出。

  “叶筝。”忽然,一道温柔的男声叫他名字,带着空旷的回响,“看外面。”

  于是他转过头,原来那条十字路口消失了。

  他坐在车里,看见远方港口正绽放着烟花,隔了一面玻璃,烟花燃爆的音波听不真切,像泡沫涨到最大继而破裂的一瞬,万紫千红在夜闇中闪动,火光不断碎落到地。

  他趴到车窗上,说:“爸爸,好漂亮。”

  “是啊。”叶远山摸着他的头,“我们今天去了游乐园,下次带你去放烟花好不好?”

  “好啊。”

  尖厉的刹车声刺破长空,巨大的惯性让叶筝趔趄一晃,额头猛地撞上前座。

  金属摩擦声直逼耳膜,咣当——

  车身横向冲上路壆,钢板对着石墙划出一线火光!

  伴随一声巨响,叶筝整个人腾空,又狠狠摔下来,有什么东西重重压着他的尾骨,五脏六腑被捣碎了一样,耳旁只剩嘶鸣的风声。

  转瞬间,血腥味充盈整个鼻腔,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觉。血糊糊的热流漫过双目,借着车前白光,他看清了地上散碎的玻璃屑和不断外渗的黑血。

  汽油从车底管道中漏出。有无数把锯子在他身上凌迟着,他想喊痛,可他喊不出来。

  额下组织像挤成了浆糊,耳压在数秒内激剧升高,脑内鸣声越响越大。

  远处,烟花一束接着一束升腾至空中,无数花火纷纷扬扬,一辆耀黄色的跑车从他身旁喧啸驶过,喷出的尾气模糊了眼前景象。

  有人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话,但他听不清了。

  什么都听不清了。

  周边一片死寂。

  梦境最后,整个世界成了黑白色的剪影,犹如一齣默剧。地面在宁谧的震荡中坼裂出一道深渊,沙地、植被,全都被深渊吞噬。

  建筑坍落的水泥崩如雨下,钢筋一根根折弯、陷落,火焰平地燃起,逐渐铸成一把烧红的薄刃,剽疾地刺向他。

  张眼时,叶筝胸膛急骤起伏,左手牢牢按在心口,像在确认紧缩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大概是做噩梦的原因,头脑又沉又闷,呼吸道里有浊流堵住,整个胃像盛满酸水的大气球,被螫针刺了好几个孔,流出水液漫延过所有肢体,压着坠着,提不起一点劲力。

  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身上覆了一层带有体温和木调香的料子。

  “我睡了多久?”叶筝还有些喘,披着外套坐直了点。

  “半小时。”黎风闲一手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寻到开关,降了点车窗。

  热风从窄窄的一条缝里倒灌进来,风铃叮叮作响,铃舌左摇右摆,撞出一段没有节奏的短音。

  这样的风吹得人不大好受,一种蛛网落皮肤上的黏腻感。

  叶筝没心思去嫌弃这种感觉,人都快溺死了,求生欲要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只能照做,让氧气流贯过咽、喉、气管,进入到肺部,通过肺泡汰换掉身体里浑沦的残破之物。

  他硬弓着身,头低下来,碎发扫过眼睛,鼻端降到盖在身上的外套的领子边,稀薄的香水味快要被窗口戗入的风打散。

  或许是来自心底的恐惧、来自他曾经亲眼目睹过的意外,在香水全然散尽之前,叶筝执意要笃守这一丝一缕让他心安的气味。

  “关上。把窗关上。”叶筝哑声说。

  黎风闲:“现在不行,你要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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