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姚知渝转过身,一把拿过助理手里的小风扇,找到底部开关摁灭,再将风扇抛还给他,“你就跟她说片场有事走不开。”
“老大……”助理凄凄惨惨地喊他,“太太那边我真应付不过来了。”
“那就别应付。”姚知渝坐到门边的椅子上,左右都是摄制组的人,制片主任开了罐下火凉茶给姚知渝,“怎么火气这么大?来,喝点清热解毒的。”
“刚才那条怎么样?”姚知渝眼睛巡查一圈,最终还是落到叶筝身上,“过了?”他问。
“过了呀。”制片主任大力拍着姚知渝,“你之前还担心他倆会尴尬,现在看,这不挺好。我都开始期待叶筝下个星期的戏了。”
姚知渝内脏都要被拍出来,借着去拿饮料的动作,他躲开制片主任的魔掌。
后排副导演张汶在这时候也发话了,“是啊,你之前不还担心叶筝会误会你的剧本吗?说什么,他问过你温别雨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周海。”张汶咯咯笑着,“现在不担心这个了吧。依我看啊,叶筝还分得挺清,演得很收敛了。”
姚知渝:“……”是不担心这个,因为已经改成担心别的了。
打开剧本,姚知渝找到夹在里面的时间表。按照统筹安排的日程,下个星期就会轮到温别雨的第二场大戏——
一场由他主导情|欲戏。
这场戏比较复杂,没有对白,没有对手,全看叶筝自己一个人的发挥。
前期项目开会的时候讨论过很多次,考虑到叶筝以前从来没有拍过这类出格的内容,需要时间适应——
那就三天。费怡大方给出一个期限。那场戏很重要,费怡不介意多耗点时间在上面。然而制片那边不这么想,三天代表什么?时间、金钱,人力物力,别的剧组三天都够拍好几场戏了,你想用三天拍一场戏?那不纯属浪费资源?
双方僵持不下,又经过几轮商议,最后还是各退一步,改成两天。
“三号机ok。”
片场机位已经调整结束,叶筝和顾明益各就各位,化妆师退出来,摄影指导亲自掌镜,等场记和导演的指令。
“第十三场三镜一次——Action!”
镜头运转。
“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偷偷练啊?”顾明益开门进来,走到椅子边,勾起那件褴褴褛褛的衣服,“这都穿破洞了。”
又将衣服拿到有光的地方,“怎么还脏兮兮的,没洗过?”
叶筝一把夺回那件捡回来的戏服,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想来就来了。”
摄像机升起,运作时有轻微的嗡震。景框中,顾明益站在有灯照的一面,与之相反,叶筝被阴霾掩盖着,煤油灯是他们的中心线,两道窄长的投影被他们拖在脚下,木板凳、三角桌,一件陈旧不堪的脏戏服,不属于道具组安插的自然风拂过衣摆,它哗一下展开,复又垂顺下来。
灯苗在玻璃罐中扭动,带出的光斑形同人类的肺部,于狭隘的空间中收缩放大。整个房间都像在呼吸。
制片主任悄悄在姚知渝旁边说话,“叶筝是不是把自己逼太狠了点儿,我看他下戏之后也都跟温别雨一个样儿,就算顾明益和他聊天他也有点反应迟钝,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么。”姚知渝一派平静地望着他,“入戏难道不是好事?”
“好是好,我就是有点儿担心……他这样下去会不会抑郁。”挺了挺大肚腩,制片主任把别耳朵上的烟取下来,含嘴里,“到时候真有啥问题,他那些小粉丝不得冲了咱们啊?就跟当年顾明益拍《泷溪》一样,你有印象吧,他那些粉丝后援会在电影上映之后搞起了抵制,说剧组没拿演员当人看。啧啧,那闹得多难看。”
听完,姚知渝把喝空了的铝罐捏扁,扔进对面墙角的垃圾桶里,哐一声——“丁辰。”
“在,”助理立刻弯低身,“老大有什么吩咐?”
“荣焕前几天不是说想来剧组找点写歌的灵感吗?”姚知渝神色如常地直视着监视器,“你给他回个消息,让他下周过来,就说……他偶像一个人在片场很无聊,需要人陪一陪。”
“是。”
“荣焕?”制片主任想了下,“唱歌那小子吗?好像有点印象……”
“嗯。就你上次说他像条金毛的那个。”
制片主任:“……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过一会儿,姚知渝又叫丁辰,“打个电话告诉黎风闲,下周一叶筝有场戏要唱《写真》,”他拿出一枚打火机磕桌上,“叫他记得过来监场。”
第96章 前兆
持续了两三日的好天气终于被一场雨打破了。
日暮时分,落下来的雨饱含闪光,在摄像镜头编排过的角度下,显出彩虹一样的杂色。
温别雨抱着一把伞站在屋檐下,脸稍微上抬,睫毛扇下来时有一个细小的颤动,几道雨丝夹着风拍到他腮边,莹亮的痕迹在反光板的补板下,像一条迂曲而缓慢的汊流。
监视镜头下,画面往左平移了点,照出一个黑蒙蒙的楼梯口,同一时间,温别雨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身体跟着向左转。
只眨了下眼,一抹人影便穿过晦暗走了出来,近距离撞进温别雨的双眼。
周海比温别雨高一点,微微一个俯视位,他看见了温别雨眸中那点灰白色、冷凝的高光。
似乎是被这样的眼神牵引住了,周海的视线由上而下,经过温别雨的眼睛、鼻子、上嘴唇。暮色是一层铅色的纱,从天上降下来,隐隐绰绰,披罩着他们,整个背离着太阳的世界都暗了下来。
天时地利造出来的美景,费怡没第一时间喊停,摄像师将镜头拉高拉远,把左上角那点潮乎乎的光亮框进去——
一盏将灭未灭的马灯。
片场里所有工作人员都默契般静下来,盯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取景器,共同见证了这一幕。
感觉那是神明的眼睛,正在展示某种风雨飘摇的险兆。
“Hold on,”费怡按着耳麦下指示,“B机给个特写。”
另一个镜头随之推近,机器的运转声响在顾明益耳侧,他很自然地做了个偏头的动作,带着取景框下的周海去看雨。
“下雨了啊。”顾明益朝远方笑了下,“你怎么还不回去?”
叶筝仍然是正向对着他站。
顾明益侧了侧半边身,稀稀疏疏一阵碎雨,来得迅速而直率。
摄像师立刻配合顾明益的动作手动调整焦距,焦点从他的侧颜过渡到叶筝的正脸。
“谢谢。”叶筝撑开伞,踏前一步,走出屋檐,声音淹在伞幕张开的那一刻。
但顾明益还是听到了,“谢我?”他问,“谢我什么?”
“你跟陈……陈老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所以明天你会来上课吗?”顾明益看着那张墨绿色的伞面,雨点被筛成了豆子,成串成串地滑落下来。
“你希望我来吗?”大雨中,叶筝转过身,“周海,戏班里有一个闺门旦就够了。”
“你不是不关心戏班吗?”又退进了楼梯口,顾明益椅上铁门,笑得有些劳累,“既然陈杏都点名要你了,你还担心这个做什么。”
“周海……”像是下定决心,叶筝深吸一股气,提着伞走回屋檐下,“谢谢你,真的。”
“Ok!Cut,这条过。”
气氛解除。
摄影指导不知道从哪捡到的一个扩音器,冲顾明益喊,“刚才那个侧身很棒!叶筝也是,临场发挥都没挡镜头!”
叶筝笑了下,接过小羊递来的纸巾擦脸,“是顾老师带得好,我只是跟着他的走位站。”
这一天的雨下得比任何时间都要凶猛,化妆师和场务把两位演员领上二楼补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