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敏感脆弱,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刚进入闭关的那两天,叶筝烦躁到了顶点,没有手机、没有可以和外界联系的方式、没有人来看他,他就这么躺着,剧本都读不进去,文字不再有记录事件的意义,他无法从那样的一个个字里,获得信息、获得喻义,一个陌生狭仄的空间,车声、狗叫、不知道哪户人家外放的黄梅戏,只要是进了耳朵的声音都能让他分神。
到第三天,他才记起要吃点东西,把全风送到门口的菜和肉都熬成粥。肚子里有食物了,人也精神点,叶筝再拿出剧本看,开始不断不断地模拟温别雨的思维、生活。
神经高度绷紧到了一定程度,时间的界限会变得模糊,要不是费怡来接他“出关”,叶筝都不知道原来十天限期已经到了。手机归还到他的手里,可他已经没有想要开机的欲望,走出门的那一刻,他甚至听到有个声音在很远的地方问他,你是谁。
你是谁?
我是谁?
叶筝想了很久。
回到拍摄场所,Linda边给他遮黑眼圈边摇头叹气,姚知渝看到他也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当然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叶筝想,他们当然是这样,因为他都快认不出镜中人原来是自己了。
两颊浅浅凹陷下去,头发垂顺地贴在鬓边,眼睛无论是望着谁,都给人一种心不在焉,像在恍神的错觉。
但叶筝知道,这样是最好的,他不能再停下来。于是当他带着这样的状态坐进摄影棚里时,很微妙地,他感觉不到摄影机的存在了,有一张膜在外层裹住了他,两堵墙冰山一样夹住他,也许是他多观察了一样东西几秒,四周居然戚戚然向他坍缩,所有的人、灯具、器械、临时搭建的房屋,都成了一张过曝的底片,到处都泛着怅然的白。
还好,现在那层膜被撕开了,有风和雪进来——这真是个解救。
“今晚不能留下来陪你。”叶筝还亲在他的唇上,“影视城太多人了,被拍到,你会很麻烦……”
“我不怕麻烦。”黎风闲按着他的后腰,“现在也不会再有韩乔那样的人来威胁你。”
“我知道。”叶筝说,“但外面还有粉丝呢。”他摸摸黎风闲的脸,拇指还在他下頷位置逗了两下,像逗一只猫,“到时候粉丝把照片发到网上,水军又有机会来带剧组的节奏了。”
黎风闲偏过脸,轻轻咬了下叶筝的指节,说:“姚知渝说你们下个月月底就能杀青。”
“差不多吧。”叶筝压住他的下唇,又一个吻印上去。
“这部电影杀青之后,搬过来和我住。”黎风闲看着他。
“好。”叶筝笑笑,“但我东西有点多,你可得准备准备了。”
第114章 买号
新年当天,剧组在I市郊区拍摄外景。
栅栏围墙、有草地,有花坛,院子的小门正对着一条河,夜里间,河面像被敲碎了一块,月亮从里头钻出来,水缓慢地流,河底世界便如镜片般,微微颤动起来。
费怡和摄影指导在河边待了十来分钟。这次出外景带的器材不多,人员编制小、机动性快,这边厢刚说要给河段取几个景物镜头,另一边的摄影组立马扛着两台机器和打光灯出来了。
荒山野岭的,有人在河上游偷偷放烟花,只有粉黄两种颜色,很艳俗,一束又一束炸得噼啪响,抬头看,却也是奇花灿放的一夜。
看完烟花,叶筝回到院子里,制片主任正代表剧组发红包,场务、服装、道具,人人有份,喝彩声好不热闹,都在说谢谢陈哥。红包是长方形的一封,面上有大吉大利四个字,叶筝一进门就被制片主任搂住肩,一份红包直接塞他口袋里,“新年快乐,叶老师,这几个月辛苦了。”制片主任喝了点酒,脸都是红的,揽着叶筝的手拍了拍,“再坚持坚持,要不了多久您就能解放了。”他又把叶筝带到桌边,一张最简易的露营折叠桌,能坐六到八人那种,桌上火锅咕噜地滚,鸳鸯锅,菜、肉、酒都备好了,院墙边儿还挺有氛围地拉了一串LED灯带,大概是找灯光组借的,明照下,热气濛濛地往人身上扑。
制片主任按着叶筝坐到桌边,又让场务去请顾明益和岑末回来,没几分钟,这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制片主任分和副导演负责热场子。
他们这堆人凑一起能聊什么,横竖不就是片场里的那些事儿。
“戏班起火的那场戏,你们知道吧,当时是老陈给消防写的申请书,前后弄了得有一个多月,光是审核都走了好几轮。”张汶捏着酒杯,笑一笑,“陈哥,这杯我敬你,这段时间你也忙坏了。”
“诶诶。”制片主任也向她举杯,“应该的应该的,说起忙,哪儿比得上你和费导。”他左右一看,没见着费怡,又问身边的人,“费导呢,不是让你去找人么?”
“费导回车里休息去了。”那人回他。
“哎,又不吃饭。”制片主任把杯子一搁,“这哪行啊!”
“您就别操心在这个了,”张汶说,“Faye车上有吃的,一荤一素一汤,还有营养师做监管,保证健康。”
“那就好。”制片主任这才重新握起筷子,将面前一碟肥牛全下到锅里,翻腾的汤底一下就把肉片给卷了进去,“工作归工作嘛,饭还是要吃的,不然把胃熬出问题,那才是真的麻烦。”
“是啊,”有人插嘴,“前几年我听一个同行说,他们剧组有个男生,二十多岁吧,就是把胃给熬出问题了,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是那啥了……”
“那啥是啥?”一人问。
“不懂就别问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过年的,聊点喜庆的好事儿不行吗。”张汶从冰桶里拿出一瓶啤酒,瓶口卡上桌沿,手掌往下一磕,盖子哒地落地,“先庆祝一下咱们剧组顺利迈入倒数阶段!”她站起来,给桌上空着的杯子都满上,泡沫柔柔密密地堆在杯口,“来!”张汶端起酒杯,“干杯!”
珰——金黄色的酒液映出美丽重叠的影子。
推杯换盏间,桌上食物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喝上头的人自觉离席到外头吹风去了。这一桌子很快就剩下岑末、顾明益和叶筝三个人,有工作在身,他们都没怎么碰酒,怕隔天水肿,影响上镜状态。
岑末靠椅子上刷手机,看对面的叶筝一直没吭声,碗碟也是比脸还干净,估摸他一整晚都这样干坐着,发愣似的,她用肘骨抵了下旁边的顾明益,小声问:“他怎么回事?”
“被角色影响情绪了。”顾明益开了瓶果汁,“他天天待在片场里,也没什么能让他放松的机会。”
岑末敲屏幕的手指一顿,看向顾明益,“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顾明益又拿了支新的果汁给岑末,“你喝不?”
“谢了。”岑末接过来,拧开瓶盖,清甜的苹果汁饮上一口,“你拍那么多电影,应该挺有这方面的心得吧?”临末,她又补上一句,“我猜。”
“心得就是等戏拍完,回归现实生活,和家人朋友多相处一段时间,慢慢就走出来了。”顾明益撑着大腿起身,给叶筝那小半杯没喝完的橙汁续上,“当然,也会有走不出来的时候,真到那地步,就只能去看医生了。”
液体灌注的声响从清脆到闷沉。
叶筝看着那杯快满到顶的橙汁,瓶子里最后一滴倒尽,空掉的塑料瓶被顾明益咣地扔进垃圾箱。拿过杯子,叶筝向两个人笑一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这哪像没事?”岑末将手机放到一边,“要是你粉丝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都要怀疑剧组是不是虐待你了。”
“没那么夸张。”叶筝摸了把自己的脸。
“你这个身高,配你现在这个体重,就是一竹竿。”岑末说,“台风来了你都得躲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