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深吸一口气,她晓得山田会见她,不为别的,就冲她这份敢入虎穴的勇气,山田也会一探究竟。
她壮着胆子缓步踏入豺狼虎豹之地,铁门后是扑面而来的机械硝烟的味道,携带着凝重的闭塞感,巨大的练兵场上,士兵们排兵布阵,横扫千军跨马前行,除了练靶子的枪声混杂在震耳欲聋的口号里,似乎再无其他。
一名小兵疾步走在前方带路,拐过三栋大楼,走过长长的钢铁厂房,方才来到一栋二层高的平角楼前。
这楼十分的工整普通,仓促的刷过一层白漆,便再也其他点缀装饰,就像日本人的性格,简约规整,棱棱角角。
她低着头上楼,在拐角第二间办公室前停下,那小兵站在门口声如洪钟的汇报了一声,静默了一会儿,方才用力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
停云被小兵阻挡的视线豁然开朗,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办公室,正对面的墙改装成了书架,摆放着许许多多的书,有儒学,有武士道,书架对面则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山田一身绿色军装,头戴军帽,肩头是浅绿色领章,正拿着毛笔字,专注的学习书法,最里面靠窗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简易的绿皮单人床,被褥工整摆放,毫无奢靡之风,仅有的装饰,便是另一面墙上,挂满了武士刀。
停云看着山田头上包扎的纱布已经解去,看来伤口好的差不多了,那晚上蒋寒洲拎瓶子的力道可是不小的。
“舒小姐会写毛笔字吗?”山田头也不抬的问了句。
停云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冷不丁的被他这么一问,身子颤了一下,微微笑,“会一点。”
“我听说中国的字讲究执笔,字法,灵魂,可本少佐领悟不到。”山田这才缓缓抬头,刚毅宽阔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丝道不明的深意。
停云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既不问她来意,也不意外她的到来,于是她鼓足勇气踏了进去,来到办公桌前看了眼,山田的字用了极大的力道,刚劲有力,却过犹不及而显得笨拙。
停云拿起执笔架上的一根毛笔,在手心过了一遍,随后沾了少许墨汁,拿过一张纸,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人”字,“中国的毛笔字讲究入笔、行笔、收笔,入笔可露锋、藏锋、逆锋。行笔可中锋用笔,行中留,留中行,避免浮华。收笔可露可藏,就像做人一样,可暗藏机锋,也可锋芒毕露。”
停云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坦然的看向山田,“但也讲究一神一魂,神魂讲究一个悟字,少佐参不透,是因为少佐没有将感情倾注笔端,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生或者死,皆是神韵。”
山田拿起停云的字细细看着。
论毛笔字,停云有足够的底气引起山田的兴趣,爱新觉罗家的儿女,从来不会在行字上输给别人。
果然,山田宽阔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目光赞叹的看着停云,“舒小姐写的一手好字,字如其人,含而不露,美,大大的美。”
气氛仿佛融洽了一些,停云将手中的礼盒放在办公桌上,向山田这样的男人,骨子里的侵略性让他存在不稳定的因素,却又有下围棋的嗜好,说明他附庸风雅,下棋要讲究棋德,他既然对这个事情感兴趣,那么从某个方面对自身有一定的规范,停云今日敢来,赌的便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德”字。
德行先,君子行后,那么在他附庸风雅的性格里,一定也会追求表面上的君子风骨,书柜里那些儒学书籍更加应证了这一点。
停云微微一笑,“作为中国人,哪有不会写字的道理,少佐的字苍劲有力,一展男人刚性之美,君子之风,舒云该是多像少佐习得笔力路数。”她将礼盒推至山田面前,“前些日子与少佐吃酒,舒云恣性而为,累的少佐酩酊伤己,事后舒云惶恐度日,着实过意不去,所以今日斗胆来请罪,还望少佐莫要怪罪舒云。”
山田目光缓缓落在停云的礼盒上,有那么一刻,鹰隼般的眼中掠过一丝警惕。
停云察觉到了他的提防,便笑着说,“不知该送什么谢罪之礼,挑来挑去,舒云爱围棋,便斗胆给少佐送了一盘棋。”
谈话间,她已经飞快的打开礼盒,也就在那一瞬间,山田本能的按住了她的双手,警惕的眼中掠过一丝杀意,下一秒,他阴冷的余光瞥见盒子里剔透的棋盘,方才放开了手,“舒小姐人美,心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