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了,紧忙又说,“你不想兑现承诺了吗?”
温锦懿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沉默像是冰天雪地里的冰刃割裂空气,让人坐立难安,许久,他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思量的沉吟,像是记忆中朦胧的幻影,“少时我沦落为孤儿,家徒四壁,被人瞧不起,受尽旁人欺辱,只有你真心待我好,替我承受了一切苦难,替我抵挡风雪动荡,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是你赋予我了一切。”
温锦懿深深的看着她,“我答应你。”
月儿微微一怔,泪水一点点的涌了出来,他没有忘记!他真的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她为了给他找吃的,去镇上偷小贩的肉包子被打的鼻青脸肿,也没有忘记她为了保护他,张牙舞爪的跟那些小流氓打的头破血流,更没有忘记最后血腥的记忆里,她日日夜夜陪伴他的声音,鼓励他,寄予他希望,将他从黑暗绝望的深渊里硬生生的拉出来,给他未来和明天。
在她眼中,他永远都是干净的不染凡尘的画中少年,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她用最粗鲁的方式保护他,保护她心中水晶般的少年。
纵使那个时候,他总是怕她,躲她,抗拒她的野蛮。
可后来他依赖她,敬爱她,叫她月儿姐姐。
月儿激动地微微颤抖,似是不敢相信,她是粗糙的乡下人,从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悲苦,小小年纪面朝黄土背朝天,打猪草,放牛娃,不知识字读书为何物,直到他们一家出现在这个镇上,她做梦也想不到世间会有这么干净漂亮的人,亦不敢想象此生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他在她心里是如此尊贵、精致的上等人啊。
她忽然掀开遮住眼睛的头发,露出疤痕丑陋的脸,如今她老了,她已经三十岁了,虽然脸庞娇小,可是鼻梁塌陷,她的眼角有了细纹,疤痕狰狞,皮肤无法抵御风霜岁月的侵蚀,开始变得松弛,她伸出粗大的双手,那双手十三年间为人丫鬟做人牛马操劳过度,已经严重变形。
她急切地将最丑陋的一面展现在他眼前,希望他能在此刻认清她,希望他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你……你你不介意……么?”
温锦懿淡淡看着,“如果不是我,你会拥有更好的人生。因为你,我才不是孤单一人。”
月儿愣愣的看着他,他的眼睛清澈见了底,没有半点虚假,她几乎从他的眼波中看到了当初那个杏花吹满头的陌上少年,鸟语花香,波光粼粼。
就连他说的话,都是如此剖心坦诚,没有城府和伪装,没有客套和世故,像是一种隐晦的告白,安定了她失衡慌乱的心,月儿缓缓点头,她相信他,他说的是真的,真的心里话。
他说娶她,是认真的。
他会跟那个女人离婚。
所以,她比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更重要。
他一定会杀了那个女人。
月儿屏住呼吸,轻轻问,“那些人你都找到了吗?”
温锦懿点了点头。
月儿咬住唇,“一个都没有放过?”
温锦懿点头,整整十三年的岁月,全部都找到了,一个都没放过。
月儿忽然沉默了下去,她继续留在这里,无非成为绊脚石,她打心底里支持他,让那些坏人血债血偿,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又有些结巴起来,“你刚……刚刚说送我走……那一切……结束……了,你……你会……会来找我吗?”
温锦懿缓缓点头。
月儿忽然笑了,眼底氤氲着满满的辛酸,她点头,他会来找她便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窗外的北风仿佛更猛烈了一些,拍打的窗户铮铮作响,厚重的云层像是天空中堆积的积雪,凝滞而又缓慢的被风推行,星湖湾的山脚下,有一大片杨树林,此时烈马奔腾,齐刷刷的从树林里穿过,带落下树枝上大片大片的积雪,枪响声接二连三的传来。
穿着防化服的一排关东兵跟在山田身后,他们端着猎枪追捕一只麋鹿,翻山越岭,忽然,山田一抬手,所有的士兵都停了下来。
只剩下山田一人轻轻踢动马肚,让马儿缓慢前行,马蹄陷进积雪里悄无声息,山田俯身贴着马背,端着手中的枪,瞄准了丛林深处的麋鹿,眼睛一眯,“砰”的放了一枪。
谁知子弹穿梭树林的哗啦声,惊的麋鹿跳起,狂奔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