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锦县虽小,却盘龙卧虎。
老太监心里有谱,端的进退有度,他从奉天带了棉质旗装来,说是溥仪给表妹的见面礼,那件长及脚面的旗装似是经过精心改良,镶十八道花边,以凤凰仙鹤百鸟为写生主题,多盘滚设计尤为精妙,以明朗艳丽的粉红色为主,更多在衣襟、袖口、领口、下摆处镶上多层精细的花边,外罩坎肩。脚着长筒白丝袜,穿花盆底绣花鞋,裤腿扎白、粉红等各色腿带。
停云当天扶着老太监的手缓缓逆光走上加冕仪式台,阳光刺眼明亮,仿佛披着霞光,于天地黯然失色的日月星辉中款款而行,头簪奢华、戴大绒鬓花,梳旗髻,她眉眼低垂,唇角含笑,因了小时候父亲教授的宫廷礼仪,宫廷步子走进来,信手拈来的优雅,仪态万方。
马丁广场几条主干道早早的拉开了警戒线,周围林立了保卫的关东兵,街道上的伪军也处处可见,广场下的老百姓翘首以盼,窃窃私语。
山田拄着腰刀站在台子正前方,百合陪伴左右,重光远远的站在街口维稳,蒋寒洲站在整个人群后方,默默的望着停云,赵子龙和小梁陪伴左右。
老太监缓缓打开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扯着嗓子有模有样的念了起来。
其实,这样九龙图腾的背景是不合时宜的,可这日本兵林立的场合,老太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高兴,怎么折腾怎么成。
圣旨抖出来的那一刻,一脸发蒙的百姓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陆陆续续的跪了下去,唯有日本人立而不跪,蒋寒洲自是不跪的,于是赵子龙和小梁也硬着头皮站着。
这万民朝拜的景象,巍峨壮观,像是一种朝圣的教徒,普天同庆,似是前一刻他们还在窃窃私语,或骂的,或讥讽的,或胆怯的,或艳羡的,后一刻在圣旨缓缓铺展开来的那一刻,日本兵的步枪不动声色的对准了广场上的百姓,于是他们与命悬一线间,噗噗通通跪了下去。
蒋寒洲默默的望着停云,看着她温润的眉眼,淡淡的神情,唇角微扬的弧度,身后逆光迸射的金灿灿阳光,只觉得她整个人都被阳光包裹,光芒万丈,漫天云卷云舒。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沉尽光生,照尽山河万朵。”蒋寒洲站在万民朝拜的中央,深深的看着停云,喃喃低语。
她终于从泥泞中爬上了被阳光托举的高度,从柴米油盐的后院走向了刀枪林立的中央,从闺中勾心斗角的女儿,走向了战士的血腥残酷的战场,纵使接受万民朝拜,亦能用云淡风轻的笑容掩饰这羞耻难堪的心潮。
只有她知道,当她穿上旗装开着历史的倒车站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便仿佛被永远的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知道,他亦知道。
赵子龙凑近他,“督统,你说什么。”
蒋寒洲缓缓收回视线,目光瞟向后方的重光,此时,罗管家忽然从人群后方带着志成跑了过来,还未走近蒋寒洲,罗管家便自行跪下叩首,直到仪式走完,他方才缓缓起身,靠近蒋寒洲说,“余爱国那边都打点好了,也把他的家人都送还给他了,失而复得,他对督统感激不尽,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蒋寒洲默不作声的点了头,目光依然落在重光那个方位。
只见重光一直不停的跟身边的中尉说着什么,中尉频频向山田的方向看去,点头应声。
蒋寒洲缓缓皱眉,想起了信件上的内容,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这么大一盘棋的呢?胆子太大了,居然背着他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此时,马丁广场正对面的欧式建筑楼里,温锦懿靠坐在榻榻米的落地窗前,淡淡望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高明皓站在他身边,盯着停云的一颦一笑,缓缓摇头,“你便是喜欢这种女人么?”
温锦懿不言不语,目光落在停云的脸上,半晌,缓缓笑了起来,“又变了呢。”
似乎是他促成了她的这种变化,像是一种蜕变,从剥了壳的幼虫,到扑闪翅膀的蝴蝶,如今倒像是展翅翱翔的凤凰,披着万丈霞光,乘风破浪,无所畏惧。
高明皓点了支烟,“兄弟,这女人太过聪明,不适合做伴侣,亦不适合做情妇。”他在他身边站定,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头,目光落在停云精致的妆容上,“择偶呢,要择温顺识大体的,可以长得一般,最重要的是门第,有点脑子,要规矩。情妇呢,不需要门第,同样,可以没脑子,要规矩,要脸,要身材,要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