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雨水倾泻而下,瞬间把童涵浇了个透心凉。鞋子吸饱了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童涵不管不顾地朝车站奔跑,睫毛上沾满了雨水,他眨着眼睛,努力寻找董翰的身影。他其实并不确定董翰有没有走,在听到童芬芳那事不关己的话之后,他脑子轰然一声炸了,然后便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追上董翰,告诉他——
一辆公交车刚刚开过,车站重新变得冷清。两排座椅上方有个波浪形的顶棚,挡住了倾盆大雨。雨水在顶棚汇聚成河,形成一条条小水柱沿着顶棚边缘落下,把车站变成了一个雨做的牢笼。
牢笼里困着一个人,正仰头望着大雨。
盖过一切的雨声一下子变小了,只听得到心跳的声音。童涵松了口气,放慢脚步,走到公交站旁。他不敢走过去,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大声喊:“哥!”
董翰眨了眨眼睛,没动。
童涵把双手放在嘴边,用尽全力叫他:“哥!”
董翰这次听见了,他转过头,看见了雨中的童涵。
童涵莫名紧张起来,他没有想过追到董翰后,应该说些什么。
董翰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童涵。他瘦了好多,脸颊凹陷,眉眼则愈发明显,越来越像……那个人。
现在就算是路人也不会再把他和童涵认错。童涵心里一酸,不再迟疑,向前几步冲进公交车站,一把抱住了他。
童涵的衣服早已被大雨淋了个透彻,他抱着董翰,才发现董翰身上跟他一样冰冷。他把头埋在董翰颈间,闷闷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董翰疑惑地侧了侧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童涵收紧手臂,用更坚定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我跟你一起去,去医院。”
第10章
没等多久,公交车来了。童涵和董翰一前一后登上公交车,董翰被台阶绊了一下,童涵转身扶住他,接过他的伞,让他扶在立柱上。
公交车上都是人,童涵拉着手环站着,吸饱水汽的衣服下摆滴滴答答,很快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滩水迹。周围的人纷纷退避三舍,与二人隔开了一段明显的距离。
两人没有开口交谈,沉默在有限的空间里蔓延,如同外面包裹着公交车的稠密水幕。
有多久没见那个人了呢?七年,还是八年?童涵拨了拨黏在脸颊的额发,心脏再次鼓噪起来。如果那个人真如董翰说得那样,见了面,他又该说什么呢?究竟什么话,才能让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安息,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或是在最后的时间感到片刻的安宁?是该违心地道歉吗?还是感谢他小时候的养育之恩?
童涵犹豫着,忽然发现董翰一脸担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他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来,像翻山越岭的眼泪。
他用手指抹了抹,把手指抬起来给董翰看:“是雨水。”
董翰注视着他的指尖:“你冷不冷?”
“不冷啊,暖气开得很足,说不定下车衣服就干了吧。”
董翰点点头,伸出手掌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出风口处拉了拉。做完这一切,他的手也没有离开。
童涵低着头,感受着手腕处董翰掌心的温暖。一直到下车,这温暖都在。
仁爱医院离董翰的大学很近,其实就是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那个人因为在这里当了一辈子教授,所以受到优待,得以住在最好的特护病房。
董翰在病房门口哀求护士让两人进去:“这是我亲弟弟,他知道我爸不行了所以来看看他。拜托你,就让他进去待一会儿吧!”
童涵站在病房的玻璃观察窗前,沉默地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人。他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突如其来的病痛耗光了他的精力,病魔像一只水蛭,吸走了他红润的皮肤、有力的臂膀和永远微笑的脸庞。
童涵突然想到,若是童芬芳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该作何感想。离婚后,童芬芳绝口不提他。不仅如此,就连童涵每次提到董翰,都会让她发火。若是她现在在场,会不会消除所有的怒气,让一切爱恨归于平静呢?
童涵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想不起他对这个人的丁点儿恨意,脑海里闪过的一帧一帧画面,全是童年时四个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那些滔天的恨意,全部像凌空而过的飞鸟,遮天蔽日的翅膀消失不见,连翅膀的痕迹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