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_作者:鱼迎(17)

2018-01-25 鱼迎

  程树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眼角有两道泪痕,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谭临在她身边坐了下去。

  客栈里亮起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隐隐传来竹筒鸡的香气。

  他盘起了双腿,在音乐声中轻轻开口。

  “我跳下去过。”

  程树仰面躺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谭临停了下。

  他没有再看程树,转而看向昏暗的天际线,随后语气平稳,继续道:

  “十年前,我跳下去过——从学校三楼的天台上。在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庆幸自己不恐高,也很开心,因为这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程树依然无动于衷,似乎真的已经睡着了。

  谭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去,被二楼的栏杆和雨棚挡了一下,最后落在一楼的草坪上。”

  他顿了顿,“我的左腿骨折,断了三根肋骨,其中有一根戳穿我的肺部。然后我被送进了ICU,在医院里整整住了大半年。”

  程树缓缓睁开眼睛。

  她仍然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那双向来没有波澜的眼睛里,此刻略带讥讽,看着谭临,仿佛在说:“骗子”。

  谭临似乎已经预料到她的反应,没有丝毫气恼。他伸手,慢慢掀起自己的衣服。

  男人很高,很瘦,躯体干净利落,肌理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程树的目光在他隐约的腹肌上巡回片刻,最后定定落在左侧胸下,那一道狭长而狰狞的陈年旧疤上。

  谭临说:“你知道我后来在想什么吗。”

  程树没回答他,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发出一声有些冷淡的笑。

  “呵。”

  从她的眼里,谭临能够看得分明——

  既然一次没死成,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去死?

  你心里真得痛苦到想去死吗?

  你能感同身受我有多痛苦吗?

  你不过是个惺惺作态的局外人罢了。

  他微微低了头,声音低沉,不疾不徐。

  “跳下去的第一秒,我就后悔了。”

  程树看着他。

  “你能想象吗?”谭临说,“我想这件事,整整想了三百多天。在付诸行动的第一秒,我就后悔了。”

  “重力加速度,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下降的速度真得很快。你坐过跳楼机么,就是那种全身细胞都被挤压、变形、分裂的感觉,快到喉咙口那种本能的尖叫都没法冲出来——那个时候,我也失去了这种本能。”

  “空气很冷,但这些却让我清醒起来。我想到好多事我还没去做,我觉得我还能再勇敢一点,但是我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我不甘心。我想爬回去,我想重新开始这一切,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那一刻我后悔了。真的。”

  他说得很慢,不疾不徐,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傍晚清凉,所以他的声音格外通透。

  客栈里依然响着男子低沉而沙哑的歌声。胡一民自窗里看到他们,打开窗户招呼道:“哎!阿临!来帮小美践行呀!我今天特地去山下买了条野生的鱼,可香咧!……”

  谭临站起身来。

  “我去吃饭了。”他说,“你也进来吃点吧,饭都热了。”

  他没有继续看程树,转身便走进了客栈大门。

  待谭临走远,程树的目光才一点一点地移到他的背影上。

  她目送着他走进大门,然后完全消失在那里。屋子里传来女孩子高声的嬉笑,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门框在屋外洒了一地。

  他说,饭都热了。

  程树的心绞着地酸疼。在这一刻,她终于无可抑制,悲怆地哭出声来。

  *

  这晚,杜宜美一直抑制着自己不喝酒,只想着饭局结束做最后一搏。只不过,在吃饭的时候,她旁边一个有男生一直缠着她说话,害得她始终没能和谭临搭腔。

  等到饭局结束,谭临没多与人寒暄,顾自径直回了房间。

  站在楼梯上的时候,他冲大门外瞥了一眼。

  从自己的角度看去,他能看到一截洁白的裤脚,露出一双润玉色的赤足。

  程树还躺在那儿。

  他放了点心,沉默着转身上了楼。

  杜宜美见他离去,心里着急得很。待她终于摆脱了身边男生无止尽的搭讪之后,便与胡一民打了个招呼,也急匆匆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