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在出租车上闷了太久再加上没来得及吃早饭的缘故,下了车之后,陆琪整个人都有些绵软。她原以为户外的新鲜空气可以帮助自己恢复一些精神,可是进站口两侧那两个像门神似的大垃圾桶显然是帮了倒忙。她只刚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强烈的异味便急不可耐地钻进了她的气管和肺叶里,而羸弱的五脏更是像受到了刺激般忽一阵翻腾,差点就没把隔夜的晚饭全都挤上喉咙口、然后倾洒在这片人来人往的热土上了。
陆琪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大概很不好看,可等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再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排队的人群时,她觉得自己的脸色肯定是比一分钟前又更难看了几分。
距离发车还有十五分钟。
一阵冷风吹来,又一次将那刺鼻的酸腐气味灌进了她的鼻腔。陆琪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努力压制住上涌的胃酸,然后皱起眉头,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干脆就一把捏住了鼻尖,让冷风转而往返于齿缝间。味道是淡了,可她却总忍不住要把自己脑补成一条“呼哧呼哧”喘不动气的老狗,呼吸粗沉,背脊佝偻,和此刻自己狼狈的模样像极了,尤其是当她掐着点过完安检、然后拖着大包小包歪歪扭扭地往候车厅跑去的时候。
昏暗的走廊上尽是步履匆匆的乘客,三步一块指示牌,五步一个大屏幕,红绿交错的滚动字幕就像一道又一道催命神符,令陆琪在急刹车和急起步间循环往复。当她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候车大厅时,果不其然,同车乘客已经开始排队检票了。乌压压的长队让眼神不好的女生不免有些焦躁,她微怔了片刻,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拉开了双肩包上的拉链,别扭地在最外一层的口袋里倒腾了好一会儿。然而当她刚摸到眼镜盒准备从包里掏出来的时候,一抬眼,却看见人群之外的不远处站着手拿三个手机发着呆的男生,看上去分明是在等人,可面上的神情却都泰然自若,不像寻常赶火车的人那般焦急,仿佛是坐了太多次,所以怎么都见怪不怪了。
没错,就是他们。
虽才刚开始工作没多久,可陆琪已经学到了能从人群中迅速辨认出“谁是同事”的职业敏感性。她轻吐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冲他们摆了摆手,然后用手背抹了抹自己额前的满头急汗,急急地垂首低语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还来得及。走吧。”
三位同事都是陆琪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Alan个子不高,说话声音特别温柔;David长着一张圆脸,脚底下一步深一步浅,冒冒失失的样子看着比陆琪也长不了几年;而作为团队中最资深的成员,Mark排在队伍里的时候却始终一言不发,光戴着耳机,面无表情,也没费神去打量一下新人。这让陆琪的心里渐渐打起鼓来,暗忖着自己该不会真这么背、还没开工就先惹恼了领队吧……
鉴于早上的种种折腾,此刻陆琪的面色呈现出薄薄的青灰,搭配上被晨风吹到缠成几股的披肩长发和手上肩上那好几个背包挎包,令她看起来颇有些落魄难民的味道。而且,明明已经歇了下来,可是那倒霉的大喘气却一刻也没有消停过。不过,若是单看这呼吸缓下来的力度和因紧张而上升的频度,倒是让她从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变成了一只慌慌张张的小狗崽了。
她心神不定地跟在三位同事身后,一边慢慢挪着自己的脚步,一边暗自盘算着是不是该问些有趣的问题,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落魄和蠢笨。她低头咬着嘴唇,时不时也会仰头瞟一眼这三个衣装休闲的男生,脑中忽灵光一闪,计上心来:“嗨,我想想问问这个项目……嗯……是不是特别艰苦啊?要不然怎么会只安排一个女生来出差呢?我听说有些山沟沟里的项目就不派女生去的……那种地方是不是都不能洗澡啊……”
鉴于自己所处行业和所学专业的特性,在陆琪的同事中,男女比例惯例相当悬殊,迄今她都记得在自己面试的时候,上百人待在某个酒店奢华的宴会厅里进行分组讨论,六人一组,可却没有哪一组里有超过一个的男生。可想而知,男性是办公室里的珍稀物种,不过他们通常也得不到珍稀物种的保护,不然又怎么会冒出类似“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行业规则呢?
抱定“要把自己练成女汉子”的雄心壮志,陆琪在工作中向来很吃得起苦。可是今天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竟也能成为一个团队中的性别少数派,这样“不寻常”的组织结构显然是让一个想象力丰富的新人把自己和传说中某些“恐怖”的出差现场联系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