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开始上树。
这一行为或许于卡尔维诺和柯西莫具有象征意义,于我只是字面意思。至少上树的那一瞬如此。
我将背包扔在地下,手脚并用,不甚笔直又粗糙的树干使我并不费力就爬到一定高度。直至我坐稳枝头,任晚风拂面,才想起若不赋予这一行为一些意义,未免可惜。
“看,有人上树!”
一个穿C罗尤文球衣的小孩对一个穿C罗皇马球衣的小孩说道。
爱着一个偶像,是为同仇敌忾的幸福。
我静静坐在高处看他们轮流射门,两人站在点球点罚球,几次空门不进,脚下技术比我和江子游差远了。不过他们年纪更小,早些培养默契,刻苦练习,说不准日后也是一对双子星。
一个走到门柱边翻找背包,不一会儿取出瓶矿泉水来,另一个猛冲过去,劈手夺过,“我先喝!”
他们的球随意滚在地上,被风吹向梧桐树边。
我的小腿晃啊晃,心想在树上凌空抽射,不知滋味如何。
这时,裤兜里手机忽然震动,一声声如催命一般。
真个没有眼色,偏在这时打断我抒情。
我就着不甚潇洒的坐姿往屁股后摸了几次,被压得太紧,竟一时摸不出来。我一手抱住树干,另一手猛地一抽——
树下两个小C罗见证了宁一禾此生为数不多的黄油手时刻。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柯西莫的墓志铭。
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
垂垂老矣之时,跳上热气球随之飞走,真是浪漫的死法。
而我上树的重要性尚未找到,下树的必要性便迫在眉睫。
眼见我手里江子游的名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坠落——
树下一个C罗捡了起来,仰头看我,“啊,碎了。”
艹!
☆、第 7 章
用了三年的手机,多少有点感情,碎就碎了,换个屏接着用呗。
江子游的电话,我自然没接起来。花了点时间弄开机,只有他的一个未接来电,短信是没有的,社交软件也一片死寂。江子游上一条朋友圈,还是落地乌鲁木齐时,一张裹得只剩眼睛露在外面的自拍。
该死啊,看不清。
我握着添了两道伤痕的手机,手指停在拨号键上。
一个人若就这样消失了,何时才会被人发觉呢。
想来有老师同学帮扶,实在不必操心你的。
那就第一祝你工作顺利,第二祝你平安喜乐,第三祝你早日归来。
十二月的南溪,夜风凉凉的,我抱着胳膊往回走,今夜还要回外婆家睡。
她的躯体既在人间,灵魂大概不会走太远吧。
万一她老人家正巧回来看看,兴许能与我打个照面呢。
哪个小崽又来祸害我家啦?
我泪眼朦胧,倚在门边挪不动步,阿婆,是我。
啊呀,是一禾回来啦。
她慈祥地看着我笑,或许还摸了摸我头,只是一转身便又忙活去了。
老人家总是这样,从早到晚,没事也会找事做。
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事做呀,您就不会享享清福吗?
你小孩子,你不懂呀……
她的神情,也不见得有多喜悦,好像我不是一年未归的游子,而是刚刚出门踢完球,出了一身臭汗回来要西瓜吃的混小子,一切如常。
仿佛一切如常。
第二天,我抱着遗像,踏上灵车,送她去火化。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至此终于,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终于回到自己家,母亲依旧魂不守舍,偶尔坐着坐着便掉下泪来。往常嫌她唠叨,现在却有些难以忍受一屋的死寂。父亲连奔丧都是赶回来的,在葬礼之后便又匆匆出差去了。这个话少的男人临别嘱咐我,想买啥买啥,别亏待了自己。
这一年,家族里没有新生儿诞生,大家好似整齐划一地老去了。
我回到我的房间,没有开灯。进门的一瞬间,墙上的中国地图哗啦一声,于黑暗中忽然掉落荧白一角。
我被吓了一跳。
遂开灯,找胶带重新贴好。
视线不自觉地往西北看去,找了半天,眼花缭乱,终于看见Z城的位置。至于更细的地名,更是找不见的。
我仰面倒在床上,想起高考后那个夏天,我与江子游也是这般倒在这张床上,东拉西扯,思考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