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派旅人_作者:花匠先生(97)

2018-01-22 花匠先生

  他沉下声,凑近长子,“说实话,老太太去了,她家孩子其实都松了口气,没见多伤心,我不让你妹妹去,也是怕你妹妹听见些不该听的,心里难过。她啊,敏感着呢!”

  杜衡余恍然大悟,“对对!别让她听见难受!那你在家看好妹妹,我去楼上看看就下来。”

  王青葵捏着手指想比划ok手势,却笨拙地捏出了个孔雀头。

  杜衡余撇撇嘴,给他爹把手势掰圆了,才拉开厨房的门,和杜若予招呼一声,迅速溜出大门。

  他一走,王青葵坐回到沙发上,将电视频道换到歌舞升平的晚会重播,他还往杜若予手里塞了把瓜子,父女俩边聊天边嗑瓜子,从嫂子娘家的油菜花田聊到三个孩子的小考成绩,又聊到杜衡余公司里刚离婚的同事,拉拉杂杂什么都侃,却都默契地不提楼上丧事和林孝珍老太太患病的事。

  好像生活只要被这些琐事填充,就不会再有他们忌讳的病痛空间。

  不用卫怀瑾打小报告,杜若予也很清楚王青葵在回避什么。

  阿尔茨海默症往往会改变患病老人的人格,大部分老人随着病情加重,情感淡漠发展为暴躁多疑,在记忆、认知、行为和生活障碍下,严重者可能还有极端情绪和行为,这就给照顾他们的家人带去极重的经济负担和精神折磨。

  而对患病老人来说,被失忆、孤独、恐惧和病痛围剿的晚年,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那是被抛弃在深渊里的绝望,哪怕呐喊,也无人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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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孝珍老太太的遗体在第二天清晨出殡,杜若予站在家中窗口,目送老太太的棺木被抬出楼,等仪仗队和披麻戴孝的人群都离开了,她看见楼下绿化带旁站着个面生的中年女人,方脸大眼,嘴唇微厚,穿着打扮十分朴素干净,看着像个中规中矩的厚道人。

  她问身旁王青葵,“那是谁?”

  王青葵探头看看,不以为然,“哦,那是玉嫂,就是老太太生前最后一任保姆,看来也是个重感情的,还来给雇主送行。”

  那天正是清明节,嫂子带着三个孩子和家里三个大人汇合,一大家子坐了两辆车,才来到业县公墓园,给早逝的杜若予母亲扫墓上香。

  公墓园里堪称人山人海,到处烟熏火燎,还要提防有人时不时在脚边炸响一串鞭炮。

  卫怀瑾从进园开始便亦步亦趋跟在杜若予身后,紧紧抱着怀里的贵妇鸡,东张西望的架势,比杜家三个小朋友还好奇。

  王青葵和杜衡余清理杜母墓碑时,嫂子就和孩子们整理供品。

  公墓园的过道狭窄,杜若予被挤到最外圈的台阶上,和卫怀瑾挨在一株桃花树下。

  卫怀瑾有一下没一下地替贵妇鸡梳毛,难得闭紧嘴,不大说话。

  杜若予察觉古怪,问她:“你怎么总抱着它?暖和吗?”

  “不是,我怕它被人拐跑。”

  “它有什么价值值得别人来拐它?”

  卫怀瑾却很正色,“一只母鸡,能吃,能下蛋,就会有人拐。”

  杜若予很想提醒她,即便是只十项全能的鸡,它也已经死了。

  像是体察到杜若予的轻视,贵妇鸡转来脑袋,高贵冷艳地瞟她一眼。

  杜若予不忿,作势要戳它眼睛,反倒被贵妇鸡啄了下手指,“嗷!”

  “你怎么还和只鸡打架?”卫怀瑾护着贵妇鸡,不让杜若予伺机报复,“哎杜杜,你母亲去世多久了?”

  杜若予翕动嘴唇,片刻后才嗫嚅,“我小学时候她就去世了。”

  “那真是很多年了。”卫怀瑾看她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记得她吗?”

  “记得。”杜若予露出个叫她放心的浅笑,“她在我心里,从来没老去。”

  卫怀瑾却良久沉默。

  杜若予嗅出不对,侧眼看她,才发现这姑娘半垂脑袋,黯然神伤。

  杜若予问:“你怎么了?”

  卫怀瑾小声问:“杜杜,这么多年,你们家是不是每年都来给你们妈妈扫墓?”

  “那当然。”

  “那……”卫怀瑾说这话时,底气严重不足,“等我父母去世,很多年以后,我的坟墓前,还能站着谁,记着年年来给我扫墓?”

  杜若予盯着她,终于明白她触景伤怀,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