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怀疑这个‘顾远生’是二十年前的副所长?”
“不是怀疑,我肯定。”
曹云山坐下来,一张张材料指给她看:
“这种事情发生不只一次了,所有的单据都是Nu打头,我用蜘蛛追踪了三十年里从中国流出国外的一亿多张电子单据,又用器材名词作字段筛选出其中十二万张。你看,1975年从德国进口一批价值十亿美元的超导电磁体,这么大的数目,签名的也是这个顾远生……”
李文森打断他:
“米尔顿现在在哪?”
“死了。”
“老死?”
“自杀。”
曹云山淡淡地说:
“人们说,他磨一根塑料牙刷磨了五年,最后用一块石头,把牙刷柄亲手钉进了自己的动脉。”
……
李文森垂下眼眸。
她纤细的手指,慢慢抚过打印纸上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签名: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的副所长和乔伊向我告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千丝万缕的关系。
曹云山喝了一口可乐,忽然站起来,走到冰箱边,从冰箱底层的猪肉里抽出一层用薄膜包好的文件来。
“大记事表。”
他把文件取出来:
“从档案馆一个废弃的小箱子里找到的,原件有一千多页,这是我精简过的部分,旁边的批注是线索。我用排除法筛选了所有可能是副所长的人——套用一句福尔摩斯的话,除去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便再不可能,也是答案。”
风把窗帘掀起。
冰凉的月色水一样流淌过窗格,李文森看着他地把文件一张一张地铺在茶几上,轻声说:
“所以你的答案?”
“你猜得没错。”
他抬起头,与她如出一辙的东方眼睛,在夜色里漆黑如深潭:
“我的答案,是乔伊。”
……
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
夜已静很深了,她和曹云山谈了足足三个小时,谈到她再不走就要错过十二点的门禁,才起身离开。
山间小路一直延伸向不可知的地方。深绿色的枝叶里藏着一枚一枚的爱迪生小灯泡,远远望去,墨黑色的山野上如点缀繁星,一颗一颗地闪烁着,从广袤无垠的银河上垂落下来。
李文森慢慢地走在山路上。
光是暖黄色的,星空是黛蓝色的。
这种色调像极了梵高的《室外》,弗洛姆广场一角僻静的咖啡厅。他绘制的夜晚不用一点黑色,整幅画面都是大笔的蓝和黄。拉长的人,扭曲的光。星空像圆盘,散客像门徒,而服务生头顶着光圈和十字架,如同基督。
……
山路曲曲折折,七拐八弯,山峦一望无际,比人生更长。
松涛声如海浪,一阵一阵传入耳畔,李文森站在旷野间,在一个距离曹云山公寓不远的弯道处,停下了脚步。
……
她要回去哪里?
西路公寓五号是一个无底洞。他拿走了她的床,拿走了她的房间,拿走了她的信用卡,还拿走了她的沙发。
她此刻才发现,在西路公寓五号,她除了乔伊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如果她现在转身,还能找一个没有乔伊的小旅馆,没有乔伊的肯德基餐厅,或随便哪个天桥底,就这样将就一个晚上,只要能逃走就行。
……
爱情啊。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是一个诅咒。
所以,逃走吧,逃走吧。
就逃一个晚上,世界又不会停止旋转。
……
有风吹过,将落未落的晚樱立刻像落雪一样从树上落下。李文森拿出手机,手机上就掉落了一朵。
她拂去落花,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乔伊发
——需做统计,不必留灯。
去图书馆睡好了。
头顶的落花掉得实在太多,雪片一样夹杂在她的长发里。李文森收起手机,边走,边慢慢解开伞柄上系着的丝带,撑起伞,漫天的花瓣从黑伞上簌簌落下,纷纷扬扬,遮蔽视线。
李文森抬起眼。
黑色缎面的伞面上流淌着苍白的月色,流光一样从她眼前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