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_作者:旧雨封池(53)

2019-01-30 旧雨封池

  祝逢今笑道:“四年没消息的可是你。”

  厉沅被堵得没话说,心想这人还真能护犊子。

  用刀沿着纸箱的缝隙将胶带划开,祝逢今取出包裹里的东西。

  一个信封、一张纸。

  还有一小束用波士顿邮报包起来的风干的花。

  是厉从收到校方录取通知的复印件。

  “哈佛的商学院……那不就跟你成了校友么,”厉沅粗略地看了一眼,“这小子厉害啊,不愧是大哥的儿子。”

  “嗯,他很聪明。”祝逢今应了一声,拿起那束干花,报纸的油墨蹭到他的手指上,“之前问过他想不想去读计算机或者物理,我说加州理工不错,他告诉我已经适应了波士顿的气候,没有离开的想法。”

  其实帕萨迪纳的阳光也很好。

  适合放风筝,祝逢今想。

  报纸微皱,玫瑰脱去水分,呈现出不同于枯败和鲜活时的殷红,寥寥几朵,被簇拥在繁密的水晶草之间,用报纸与麻绳潦草地捆着。

  漂洋过海,无非是想让祝逢今也感受一下,厉从在某日玫瑰盛开之时闻到的香气。

  这是照片、书信与言语所不能传达的。

  祝逢今的心像是突然失速,他低头凑近,鼻尖埋进干燥脆薄的花瓣与枝叶,深深呼吸时,干花特别的气味便占满了鼻腔。

  那是淡淡的,有一些玫瑰自身的芬芳,更多的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涩。

  等花干透大约需要十日。

  他仿佛看到在桌案前静静等候的少年,那种酸苦没有一丝迷惑与迟疑,直接走到了他的心间。

  祝逢今临睡前才想起还有一封未拆的信,他的头发尚未完全吹干,不断有温热的水珠沿着发梢往下淌,他找了块毛巾,随意地搭在头上,又擦干净自己手上的水渍,才去取了那个信封。

  长边开口被粘得牢固,祝逢今揭得耐心,却还是连同底下一起撕坏,露出内容物的一小块。

  不是意料之中的信,而是一张孤零零的照片。

  祝逢今看清照片上的人像时,觉得有些恍惚。

  厉演。

  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祝逢今明白,厉从的样貌实在像极了他的父亲,血缘这种关系实在是神奇,好比在重复时间,将那个小孩的五官雕琢成了厉演的样子。

  可他从来不会觉得厉演还在自己身边。

  他知道,假如厉演还活着,会比他先一步走过三十二岁,眼角总会长出皱纹,偶尔在前额找到几根白发,他们共同度过了童年、少年,笑与苦都一同吃下,幻想过遥远未来的老年,最终厉演成为了青年,永远的青年。

  所以,身姿渐渐挺拔,眉目愈发疏朗,哪怕在时间的催促下,少年与他父亲的样貌重叠,祝逢今也不会在他身上寻找那弯莹白月亮。

  毕竟它的形状像极了一道伤痕。

  再和过去的厉演相遇,祝逢今笑了一下,他的手指抚上照片:“久违了。”

  “不对,你应该不习惯我这么文绉绉地打招呼,”他眼中有光,“好久不见。”

  照片的边角还很新,上头没有刮痕,像是底片被遗忘在某一个角落,时隔多年终于被从未参与到故事里来的孩子偶然发现,他满怀好奇地洗出,最终雀跃与不安都消失在唇角。

  祝逢今自己都快忘记了他们在波士顿曾经有过合照,厉演在他上大学不久时来探望过他,他们漫步过自由之路,在落叶的树与砖红的楼前合影留念,他们在爱放爵士乐的小酒馆里喝下一杯又一杯威士忌,那是一九九四年的深秋。

  那是祝逢今生命中一段散漫又洒脱的日子,一身还没有被扑面而来的浪潮打湿,他手不释卷,爱读乔叟和济慈,总喜欢戴一副细细的圆边眼镜,往博物馆和教堂跑得勤快。后来他成为厉演最信任的伙伴,在商场上眼也不眨地谈判,曾经在枕下放枪寻求心理安慰。

  他越来越疲惫,觉得自己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在厉演死去的那一刻被割断了弦,又在厉从出现后的那些年,终于迟疑地、慢吞吞地为自己系上了结。

  祝逢今怀念不谙世事的那时候,却也仅仅是怀念。

  他没有长久地盯着照片,放任自己沉溺在过去中。他打算把相片放好,空信封没有别的用处,准备扔掉时一枚小小的东西从信封口滑出,在地上立着翻滚,最终撞到床角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