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_作者:旧雨封池(66)

2019-01-30 旧雨封池

  即便是在万里之外,他也会想着祝逢今均匀、而后又逐渐粗重的呼吸,呵出的白气,在波士顿漫长的冬天里穿行。

  现在是枯水期,小船搁浅,停在细密的鹅卵石间,迎面而来的江风总算不是猎猎,也足够让风筝挂在天际。

  放风筝的人是厉沅。

  他是被临时叫出来的,一双大手像是稍不注意就将纸面戳破,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一双手里,一个花纹鲜艳的肥燕成了一只真正的燕子,展着双翅飞得高而稳。

  “你三叔小的时候住在军区大院,那会儿也没什么像模像样的玩具,就自己动手编蚂蚱,做蜻蜓,和你爸爸认识之后,就教会厉演动手做这些去哄你小叔,他很爱哭,倒是很应‘小沛’这个名字。”祝逢今望着那只风筝,“至于扎风筝么,大概也是跟着你三叔学的,只是缺乏练习,扎得不成功。”

  大概是要承托的东西太多。

  厉演也想当一个好爸爸,陪陪自家的小孩儿放风筝。

  却还是失败和错过。

  厉从感到一阵强烈的悔意,他不禁在想,自己当初真的是失手将风筝弄破的么?明明还有修复的余地,他却毫不犹豫地扔了,任凭那些篾条被压垮、断裂。

  还是说,是因为妒忌父亲得到了祝逢今毫无保留的爱,他心有不甘,将委屈和冷意都硬生生施加到了那个同样守护着祝逢今的人身上,才摔破了这个盛着满满爱意的宝瓶。

  厉从想说的话哽在胸口,好好飞着的风筝不知怎么就往下坠,顺着长线落到了很远的地方,祝逢今跟厉沅挥手示意:“我去捡回来。”

  “你小子,你叔叔费时费力给你扎这么个风筝,怎么一点儿都不积极,杵在这瞎想什么呢?”老三把剩下的那卷风筝线搁在原地,走过去搂住厉从的肩,“真不错,挺结实啊。”

  那风筝一直在祝逢今手里,拿到厉沅手上又很快被放走,厉从其实没来得及看清它长什么样子,此时惊讶道:“那是他自己扎的么?”

  “嗯。你走之前就打电话问我学了,大哥那个笨蛋,光顾着好看了,连根绑线的地儿都没留,飞得起来才是怪事。上面的花纹看着挺普通,其实很复杂,”厉沅回想了一下,“你妈妈她,大概也是从小在书香笔墨里熏陶出来的人吧,二哥在行的是油画,工笔不怎么会,你走之后练了三个月才敢下笔,作废了许多,才勉强做出来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

  “坏的那个放起来了,要不是没法复原,也犯不着去做个新的,不是么?大哥的那枚风筝在你心里早就独一无二了,他就是想送你点什么东西,我觉得画点不一样的也挺好。改天给你扎个小狗形状的,试试能不能飞。”厉沅说着笑了两声。

  不是没有办法复原。

  因为祝逢今还原的不止是风筝,还有碎落的,厉演的苦心。

  和被蒙蔽内心而无地自容、懊悔的自己。

  他好像看到了祝逢今在桌案前悬腕绘图的样子,要用一只习惯了西洋技法的手坳出那些蜿蜒流畅的细线并不容易,大概比自己风干玫瑰时更沉静、更有耐心,他做好了还会迫不及待地寄出和分享,而那个人只是放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晴天。

  祝逢今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捡回了风筝。

  厉从看着他,突然笑了。

  厉从近来笑得频繁,可祝逢今有所感觉,这是他所见到的,最轻松、最明朗的一次。

  他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将这个孩子带回家里似乎也不全是受厉演所托。

  也更因为,他想在那张灰扑扑、又倔强无比的脸上,多见见这样爽朗开怀的笑容。

  祝逢今想了想风筝莫名掉落的时机,又看了眼厉从身边的厉沅。

  嘴长在老三身上,拦不住。

  祝逢今也不想瞒。

  他没给过厉从什么东西,倒是厉从这孩子生性浪漫,杂七杂八的送了他不少。

  可他知道,给的话,一定要是最好的。

  其中不知什么时候,也捎上了反复斟酌、不缺斤少两的一颗心。

  第33章

  捡完风筝回来不久,江风突然肆意起来,厉从刚上手的风筝线割得他有些手疼,祝逢今适时制止,正好临近饭点,老三一早在有家很会做汤的酒楼订了座,收了风筝就领着他俩去。

  冬天产笋,选新鲜细嫩的拿来和竹荪来炖乌鸡,撒点小香葱提味,味道缠在舌尖和上牙膛,满嘴都是浓郁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