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_作者:旧雨封池(9)

2019-01-30 旧雨封池

  时间长了让他有种错觉,每个人都该是苦的,只是苦的程度大不相同。

  祝逢今嘴唇干燥,略微欠缺些血色,皮肤细得几乎找不到纹理,于是在颧骨留下一道结痂的伤痕作为印记。他眼睛眨动的频率并不高,也许是在认真思索。

  即便额前还缠着包扎整齐的纱布,遮住一小截浓淡适中的眉毛,也没有半分狼狈和弱势。

  他太过平静,以至于厉从觉得他和自己父亲不是太亲密的朋友。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被临时扔出去的包袱。

  他没有见过父亲,季常青还在世时也有过偶尔提及,脸上带着少有的柔情和怀念。他唯一能想象的就是,那个男人认真地劈开竹片,尖尖小刀削下竹篾上的毛刺,用捻得细细的麻绳给还未出生的他扎一只风筝。

  可惜风筝飞不起来,他也没能等来那个人来陪他一起放。

  所有春光明媚的日子,他都只能一个人草草欣赏。

  车开得慢,厉老三顾及祝逢今的身体,在路上走了好一段时间才把他们送到祝逢今住的小区。

  厉从一只手拿着风筝,一只手撑着座椅往外挪,下车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揪住了跟前祝逢今的衣角,弄出不少褶皱。

  他下意识地想道歉,祝逢今却向他伸出手。

  左手,带着黑色皮制的手套,厉从想他也许是怕冷。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祝逢今穿得单薄轻便,和自己比起来说不上谁更难以忍受猎猎寒风。

  “慢一点,不急。”

  厉从将掌心的汗尽数留在裤缝,鬼使神差般地牵住了那人的手。

  他的手还很小,因为肿胀而看上去很怪异,一双手不似别的小孩细嫩,整体偏黑,掌心还有几个磨出来的茧。

  也就是现在才觉得,原来自己还真的年少,是个孩子,连手都不能完全握住祝逢今的。

  他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见祝逢今像是被精雕细琢、打磨而出的轮廓。

  牵着那只手,厉从所触及到的皮料柔软,忍不住稍微用了劲去着重感受,却感觉到小指的地方瘪瘪的。

  少了两截指骨。

  一股寒意自后背生出,冻住他活络的心思。

  是天生的,还是别人造成的?

  “不过是少了半根指头,怕什么。”祝逢今看了厉从一眼,“不会让你也少的。”

  厉从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的手上常常长泡,用针挑掉时已经很疼,他完全无法想象切断手指会是怎样的感觉。

  于是他喃喃地问了:“疼吗。”

  祝逢今思忖一下,没有看他,只是平平地看着前方,过了几秒才回答:“不算。”

  到生死相交之际走上一圈,就觉得那点痛不过是细痒,无须分出心神去抓挠。

  厉从看不分明祝逢今的眼神,却在那一刻感觉到,原来他不是温和无味的水。

  他也是苦的。

  祝逢今住的是公寓,楼层颇高,厉老三没跟他们上去:“我去买点菜,小从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我好像什么都可以。”

  厉从的确不太清楚自己有哪些东西不能吃。他的日子过得清贫,每日菜谱也很单调,一把小菜也能让他吃得欢快。就算这个面相凶恶的高个子男人不问,他也不会挑剔端上来的食物。

  厉沅心里已经有了菜单,他捏了捏厉从的肩膀,手劲收了,没让小孩儿感觉不自在。

  等老三和祝逢今眼神交汇示意,厉沅又把车开走,祝逢今才道:“他也是你父亲的好朋友,以后可以叫他三叔。”

  厉从点点头。

  他仍然拉着祝逢今的手,目光一直在他的皮手套上,不一会儿祝逢今提醒道:“先松开,我要开门。”

  公寓对于独居的人来说很大,装潢精致又透着些闲适情调,采光很好,开灯是明亮暖黄,家具大多是木头,油画、花瓶、台灯、摆件,每一件都不是敷衍了事。厉从家里的东西大多陈旧,最值钱的也不过一架旧钢琴,季常青在时常常带着他弹奏,可惜他笨,总也学不会。

  因为比起钢琴,他更喜欢看妈妈认真沉醉的笑容。

  祝逢今那天晚上没能回家,一切都保持着出门前的原样,客厅小几上摆着两个瓷碟,一瓶颜色金黄的洋酒。冰箱里还有下午烤出来的蛋糕,奶油是手动打发的,抹得平整的蛋糕面上还有些细致的裱花,水果也新鲜艳丽,想的就是到时候从厉家回来,叫厉演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庆祝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