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的筷子都放下来,吞咽声却不绝,过了会才恢复正常。
吃饱喝足,大家骑车在街上走。江南的小镇未经开发,保持自我,无处不是粉墙黛瓦,被雨淋得洇出岁月的痕迹,背阳一面是斑驳的苔藓。
大嘴是真大嘴,感慨的同时调侃:“好像下一秒就像诗里说的,会出来个撑油纸伞的美人,后面要是跟着个帅哥,那可真是天造地设——不,是佳偶天成。”
一句里嵌了两人名,高书佳当听不懂,由着其他人吃吃笑。他略尴尬地扭头看尹天成,风将她吹得微微眯起眼,面色无波亦无澜。
尹天成指挥着骑过一座小桥,水面行进,栈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忽然喊停,指着面前一座小洲似的地方道:“我去去就回。”
高门大户,只望得见里面高高的檐,外面手书四字“怡然小筑”。大家都看着小草,她耸耸肩,说:“好像是她家的祖宅。”
四人饶有兴致地租了一艘小艇,绕着宅子转过一圈,都吃惊得不行,厅堂两进,面阔五间,看建设风格,是清代留下的老东西了。
大嘴露出黄乎乎的牙,问:“你们说这宅子要多少钱?”
小草讥讽:“这个问题,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思密达道:“看她平时很低调,没想到家里这么阔。”
小草一嗤:“何止是阔,那简直是阔得没了边。”一激动,连带着船都晃,高书佳扶住她,她反不知好歹一手扣到他额上:“也别拿她开那种玩笑。”
高书佳纳闷:“我好像一句话都没说过。”
小草笑:“你们是真不知道啊,天成很早就结了婚,应该是大二的时候。”
包括高书佳,所有人都低喊起来:“这么夸张啊。”
尹天成正自明间走到次间,上了年纪的刺绣仍旧挂墙上,金灿灿的四个大字“福寿恒昌”,雕过的梁画过的柱也仍旧矗立着。
唯独雨打在后换的玻璃窗上,发不出一点响。一扇扇门闪过她身影,细腻的卷发如蔓生的藻,脸白得却像上好的瓷,光线一晃,透着亮。
进到梢间的书房,才看见奶奶,近八十岁的人,因为保养得宜,背面看竟还是年轻人体态,纤细地立在窗户边,手里夹着一根抽了半根的烟。
只是手上褶皱的皮肤到底出卖了年纪,她转过来的时候,脸上亦重重叠叠堆着岁月的痕迹。很闲适地吐出口烟,道:“来了?”
早些时候,小筑里走过火,主厅被烧得坍下来半边。从此屋里禁明火,全部换上洋鬼子的电灯。
这么多年无人敢破,男人抽烟也要走到屋外面。
如今人丁稀少,缺的就是份烟火气,立规矩的人去了,最年长的奶奶破了戒,想来便不再是什么禁忌。
她问尹天成:“这儿的事情都办完了?”
尹天成点头:“下一组的已经开拔,明天到后一交接,我们就回学校了。”
“不容易,三个月。”奶奶掰着手指道:“只是可怜你们分开这么久,毕竟新婚燕尔,他有无抽空来瞧过你?”
尹天成笑笑:“都结婚一年了,怎么能算新婚燕尔。没来过,这里很是不方便,而且他也是很忙的,世界各地的跑。”
奶奶又抽一口烟,没有烟灰缸的家里无处可掐,她起脚走出去,索性扔进积水的院子里,袅袅青烟一小簇升在向光的门边,有种时光变换的奇幻感。
“忙是忙不完的,家庭最重要。可惜没人听我的,这话你爸爸不当回事,你妈妈也不当回事,以为我说谎话骗他们,现在不知道后悔没。”
她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尹天成,这时仿佛才透出真真正正的老,历经岁月变迁起伏和跌宕,她是真的不再年轻了:“你妈妈走了没?”
尹天成点头:“前两天的飞机。”
“怎么不带你一道去?”
“她想的,但是我不愿意。”她想了想:“我舍不得他。”
奶奶终于笑起来,向她招手,变戏法似的递过来一个小金锁,说:“无意找到的,丢了多少年了。”
“总记得小时候我妈妈就坐那里教我背书,穿上好的绸缎,绣着花的小鞋,金锁都挂帽子上,压得我头抬不起来。”
回忆往事,她脸上终于浮现光彩:“后来为了响应号召,学先进,我把这些锁全交了出去融了铁,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