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任珂低着头,眉眼垂着,冰凉的掌心摩挲着平坦的小腹,眼底的懊悔几乎吞没一切。
安眠药在人体内,至少要经过二至三个月的代谢,才能完全排除体外。
虽然此前在B市时,任珂已经逐渐减少药量,并停止服药。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到小镇后,她是吃过药的。
即便药量不大,但只要一想到安眠药会对胎儿产生的那些副作用,任珂就不敢再往下深想。
她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
可是这些明明是她做的错事,为什么到头来,却要报应在她的孩子身上?
眼前渐渐模糊一片,任珂死死咬着唇,眼泪一滴滴砸下来,无声中隐忍而又压抑。
那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史密斯夫人看着任珂绝望的眼,心里难过极了。
她走上前,紧紧拥抱着任珂,拼命摇头。
“没关系的,任,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检查。或许就像你最初猜测的那样,这只是你的胃病犯了,这就是一个玩笑。我们笑一笑,就没事了。”
史密斯夫人如此安慰任珂,可那些苍白无力的话语,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作为一个医学研究工作者,她清楚地知道,安眠药对于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会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深远影响。
若是旁的人,史密斯夫人或许会冷静地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专业且毫不犹豫地建议对方,为以防万一,尽快打胎。
可这是任珂啊。
是他们夫妇俩就读哈佛时,最好的朋友——任珂。
这么多年,他们夫妇看着任珂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其中艰难,言语难诉。
她本以为,她的好朋友终于等到了她心底爱的那个男人,不再孤单,不再漂流,一切都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却万万没想到,上帝忽然同他们又开了一场玩笑。
史密斯夫人几乎不敢想象,如果检查结果证实任珂怀孕的同时,又将手术刀递到任珂手中,让她选择亲手杀死自己的宝宝。
这样残忍的结果对于任珂而言,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灾难。
然而不论他们是否愿意面对那些残忍,有些事,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史密斯夫人送任珂前往医院的路上,给丈夫凯文拨了一通电话。
彼时,凯文因为工作室的其他工作安排,正在洛杉矶出差。
电话中听闻任珂的近况,凯文气得要立刻飞回纽约。
史密斯夫人急忙好一阵安抚,才勉强让丈夫冷静下来,帮她们联系相熟的医生,以求尽快得到检查结果。
之后的一切,还算顺利。
当天下午,史密斯夫人就拿到了任珂的检查结果。
得知自己确实怀孕的那一刻,任珂没哭,只是指腹摩挲着化验单,任凭眼底残留着的些许微光,随着秒针的转动,一寸一寸地熄灭下去。
良久,任珂将化验单小心地折成方块形状,放进衣兜里。
再开口,原因清冽的声线,已哑得不成样子。
“麦莉。”她忽然叫史密斯夫人的小名,“你可以帮我预约一下手术时间吗?”
她声音一顿,闭上眼,仿佛亲手将那插进心口的尖刀,重重往前推了一寸,“越快越好。”
“任……”史密斯夫人哭着摇头,“不要这样,这对你太残忍了。”
“没关系。”
任珂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挪着脚步向外走。门外的阳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像渡了一层微弱的金边,平添几分飘渺,像是天使即将远去。
“没关系,”她的声音,轻颤着尘埃,断断续续地随微风传来,“什么都没关系了。”
那一刻,陪在任珂身边的史密斯夫人,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她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把任珂招至美国。
她甚至逃避地想,如果此时此刻,陪在任珂身边的人,是她的爱人,是不是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即便还是要发生,可至少,任珂的爱人大概不会同她一样,面对眼下的情况,束手无策。
任珂的手术时间,定在半个月后。
她原本计划着,在美国做完手术后,在九月前飞回国内。
那时程等新戏刚好杀青,而这之前,她在美国还可以为自己留出半个月的休息时间,用来调理身体。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