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张宇莫看来吃了不少苦头,蔫头蔫脑的靠在病床上,只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点了点头,脑袋又歪向一边。
婴儿床上方挤了好几个亲戚的脑袋,这让赵逸兴不由得感慨,孩子获取的关注就是比大人多。
这让他想起邱池生孩子时候的情景。
邱池精神很好,带了笔和笔记本去医院,从第一天开始就给孩子手写日记。
逸兴还跟她打趣:“你打算将来拍卖手稿吗?”
“我是怕几十年后人类不用电脑了,电脑打字写的日记孩子看不了,不是很可惜?”
“我看你还是找个山洞给她凿壁画吧,万一几十年后人类不再阅读文字了怎么办。”
邱池把笔当作飞镖一样丢到他身上。
现在这些日记本在家中书柜占了半层隔板。
逸兴四周环顾,不见萧亮的踪影。
“萧亮呢?”
张宇莫抬起头来:“我派他去给我买豆腐脑。去了好一会了。”
豆腐脑这种天生的早餐食物,到了下午怕是不太容易买到。估计萧亮得跑半个城才能满足她的愿望。
逸兴看了一眼那婴儿,虎头虎脑,黑不溜秋,满脸皮屑,头发粘的一缕一缕贴在脑袋上,看脸就知道是男孩。
张宇莫探过身去,把孩子从婴儿床抱出来。这动作牵动伤口,她只皱了皱眉头,温柔的看着婴儿的小脸,满心欢喜。
逸兴看此景象有感而发,“有后代还是觉得很幸福的吧?”
张宇莫点点头,目光不离开孩子。
萧亮回来了。他手中除了外卖餐桶之外,还有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半边肩膀和后背都被雨打湿,可是食物和花束上一滴水都没有。
他不顾四周这么多人,探过身去亲吻妻子的脸颊。
逸兴被深深打动。
张宇莫把孩子交给别人,接过豆腐脑:“唉,上过手术台,跟去鬼门关逛了一圈一样。现在只希望老天爷让我活到娃高中毕业,我就谢天谢地了。”
“张宇莫!你脑子被麻药麻傻了吧!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赵逸兴听到这话就炸了, “你要活到七老八十!看着你孙子结婚生子!”
“你对着产妇吼什么吼?”一个护士恰好进来,“在我的病房里敢这么嚣张!”
可怜的赵逸兴就这样被护士赶了出来。
他心里憋屈的很,路过急诊门口的时候,原本打算进去跟王安宁打个招呼。可看里面人头攒动,估计人家很忙,他也就没去添乱。
雨已经停了,积水上能看到一缕缕的油虹。马路在雨后洗心革面,变得漆黑发亮,落叶和草棍的痕迹都无影无踪。人冲热水澡怕是都洗不到如此神清气爽的程度。
就在他即将睡觉的时候,接到了王安宁的电话。
“我才下班,很想见你,你现在方便吗?”
她听上去情绪很低落。
赵逸兴远远的看见王安宁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医院门口的石凳上。她的身形在夜晚清冷的灯光下,显得越发瘦弱。
王安宁看到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便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
逸兴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了?”
“病人失救,才23岁。”
逸兴原以为医务工作者的情绪已经无法被病人的状况影响。现在这个状态的王医生,引发了他的同情心。她依然因为人间悲剧而动容。而且她每天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类似的案例,目睹多少生离死别的苦痛。
“病人家属一定很难接受吧?”
王安宁双手捂住脸:“是难得一见的好家属。在我告诉他爸爸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给我深深鞠了一躬,只说了声‘谢谢’。”
赵逸兴听说这般情景,觉得头脑发晕,四肢麻木。这要有多高的涵养和理智,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尽力了,对吧?”
“其实送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救了:失血过多,外加大面积烧伤。但是我还是不甘心,把全部抢救程序走了一遍。”
“那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逸兴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表达安慰。
“我恨死车祸了,我恨死车祸了……”
王安宁趴在他肩膀上,肩背一耸一耸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赵逸兴把车开到了自己家楼下,他看到王医生惊讶的神情,不得不稍加解释,“忘了?我叫赵喝酒。我看你今天很需要酒,我楼上有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