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蜂飞舞_作者:公渡河(90)

2018-01-11 公渡河

昨天明明感到两个人终于能坦诚相待了,但是如今在这张不足半米长的饭桌上,何其依然感觉到了远隔万重山的距离感。他太迟钝,直率的同时又很天真,邢衍的心思固然九曲十八弯,可即便他完全表露出来,何其能够明白吗?他会不会又被自己说服,将所听到的话、所感受的情感,全部以自己的喜恶为标准给绕过去了。
他最近好像越来越没办法对邢衍说出狠话,尤其是看到他真实的一面过后。
美丽而脆弱?
当他第一次弹琴的时候,何其自认为贫瘠的大脑里只能想到这两个词语,怎么看都不是用来形容这么一个身长一米八几的男性的。还有他对待妞妞母子的态度,他过去的故事,他的眼泪,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每当看见他露出悲伤的表情,何其的心里总不是滋味。这样说起来,好像“sensitive”的人不是邢衍,反而是他一样。
邢衍的表情像是时刻要掉下泪来一般,何其的胸口堵着一块不上不下的大石头,这顿好不容易的外食吃起来一点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压抑的时间拖得越久,何其就感到越加烦闷,他几乎忍不住掀开面前的桌子,想抓住邢衍的领子大声地问他:“你到底不开心什么?你告诉我啊!是我的错吗?我惹到你了吗?不要不说话!我最讨厌别人把事情都闷在心里,有什么事大声说出来啊!白痴!”
但直到结束这顿让人感到不快的晚餐,走出这家米线店,何其也没有将这些咆哮一股脑扔到他的脸上。
第40章 chapter 40
(去时欢声笑语,归途却令人难过。)
邢衍走在前面,他佝偻着背,低头走路,拖着自己忧伤的大尾巴,在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上缓缓移动,如同一只丧失家园的大型野兽,全世界的不幸此刻都降临在他头上。
何其在后面怒视着这个大个子,心中满是烦躁,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步速降低到跟他一样的水平,才不至于走到他的前面。
他生气的很,邢衍从店里出来就不看他,他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了,一开始跟他说话他还能敷衍的哼上两句,到后面简直是两耳不闻,歪头歪脑只顾着唉声叹气,跟他说什么都低着头没反应。可恶得要命!
何其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是我的错吗?真的是我的错吗?他抬起头看着邢衍的背影,升起了另一种疑惑:难道这是冷战?我被冷暴力了?被这个男人?这个想法让他更为光火,何其恨不得冲到前面,把鞋拔子扔到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如果他有的话。
只有三十分钟的路程,不知为何显得如此的漫长。何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发现他们走了一半的路程居然已经用了平时全部的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上的灯依次亮起,昏黄的光从离地十几米的高处打下来,树影一并落在脚下,也罩在他们头上。那些趋光的虫子成群结队地绕着有亮光、有热度的地方飞舞盘旋,一些飞在人脑袋上,一些纠集在树干上绑着的装饰灯下。草丛传出蝉鸣和蛙声,这是夏天炽热的交响乐。
一个多月以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人行道上,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只不过一个多月以后的今天,前后的位置调换了过来,一个人兀自伤心,另一个则在后面默默地生着闷气。
何其在树影和灌木丛的遮蔽下,在邢衍之前,远远地看到了那座桥。
白水桥,白天晚上皆没有美感,一座钢筋水泥堆砌而成的白色大桥,上世纪最朴素的外观,好像当初建造它的人就没考虑过建筑的美观,只顾着追求建造时效率和用处。它老了,即将被时代淘汰。在这个处处追求现代化的城市,白水桥仿佛是一座旧世纪遗留下的时代产物,多年以后被当初建造者的后代所摒弃。何其前不久就听说了,市政打算在这里重新建一座桥,白水桥要与周围的建筑风格保持统一。
它太突兀了,在如今的这座城市,这样的地带,几乎找不到像它这般格格不入的。
昨天来散步的时候,何其忘记跟他说了,也许在这个有些烦闷的夜晚才能想起来这么悲伤的话题。
何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邢衍转过头来,露出迷茫稍微有些哀愁的眼睛,望着他。何其指了指前方的那座大桥,说了句:“上去吹吹风。”
邢衍点了点头,两个人的位置又换过来了。何其在前面走着,邢衍在后头跟着。他好像有些悲伤过度了,一直盯着何其的背影出神。
树荫下的人行道路漫长得出奇,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城市的光海将要将他淹没,邢衍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四面八方都是光的影子,只有何其一个人是深刻的,深刻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印在他的脑袋里,印在记忆里。仿佛一条看不到出口的隧道终于照下来一道光,指引着他前进。他是荒漠里涸死的井,草原上烧枯的草,遇逢一滴水珠,便活了过来,欣然地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