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属于“我看见了也思考了、但是我无能为力”,这种人良知未泯却没有抗争的勇气。在当时的情况下要想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他们就要学会强迫自己。强迫自己闭上眼、停止思考,假装相信日本人是善良的,假装相信未来的日子值得期盼,假装相信那些因为反抗日本侵略而被杀死的亲戚朋友确实是该死,假装的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一种心情假装的久了也会成真。
还有第三种人,这种人确实是看见了就看见了,不会思考更不会采取行动,人云亦云。全部的日子就是吃饭睡觉生娃。他们数量最多,基本上集中在社会最底层,但却是构成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基数。这第三种人需要开启心智需要引导,谁发现了这股力量并且能够据为己用,谁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能量。
相比上面提到的三种人,张静娴其实算是幸福的。张家大院的勾心斗角比起外面世界的生存残酷算得了什么?张静娴每天有吃的有喝的,没有大米也还有别的杂粮,哪怕是豆面儿也能吃饱。不穿绫罗绸缎穿棉布,可是棉布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尤其是张静慧莫名其妙的成了日本人的座上宾之后,张家在这场举国浩劫中没有受到过多的人身虐待,可是生意却受到全方位、深层次的盘剥,此外再加上张老太太生前的礼教固执、张家大爷的断腿和朝鲜翻译官的不断陷害,张静娴对日本人的抵触可想而知。片刻后,她听起来自己用清冷而坚定的声音说:“我带你们进城。”
张静娴说完这句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离,始终挺得直直的腰背塌了下去,她有气无力的问:“你姓什么呢?”
中年男人杨肃读懂了小姑娘的肢体语言,他脸上闪过一抹微笑,说:“我姓国,他姓民。”杨肃把他和那个年轻人的“姓”交代一声。
杨肃此番奉上峰的命令来奉天已经抱了最坏的打算。他是一名军人,保家卫国守护百姓是他的本分,可是这一路上他和杨恭也没少受到来自同胞的冷遇,好一点的发现他们是南边来人后会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麻烦拖累自己;更有那差劲的甚至想偷偷向日本高密换取赏金。他们一路躲藏好容易才平安抵达奉天。
他和杨恭先在城外调查敌军部署情况,紧接着下一步就应该进城,重点是寻找和记录城内的日军驻地、军火库和银行,可是奉天日本守军盘查严格,两人在城外转悠小半个月也没有找到一个安稳进城不引人注目的办法,直到日前遇见一个残疾退役的东北军战士,知道奉天生药张家有个小姑娘每月出城一趟去家庙上香,两人这才打上张静娴的主意。没想到张静娴年纪虽小却明白事理,虽有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与他们遇见之前的人相比,不知道是该说眼前这个小姑娘胆子大呢还是该敬佩她一片爱国之心。
就这样,张静娴第二天回城时身边多了两个人。小丫头玉函见到陌生人心中好奇,刚想发问就被张静娴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张静娴对独眼老张交代了几句,说杨肃和杨恭两人是她本家的小叔叔,一起搭车进城办点事。老张点点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管吆喝着牲口套车。可惜沉默不是他一贯风格,张静娴从老张的沉默中知道他不同意。
张静娴带着玉函和杨肃坐在车里,杨恭则和老张一左一右坐在车辕子上。
张静娴第一次和陌生男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而且还是在车厢这种狭窄逼仄的空间。虽然旁边有个玉函,但是小丫头年纪还小什么事也不懂,只管自己掀帘子往外瞧风景,哪里知道自己的小主人此刻心如潮涌。
杨肃年纪差不多比张静娴大一轮,在女人这方面说他阅历丰富一点都不为过。此刻他只稍微看两眼就知道张静娴表面上镇定其实心中紧张羞怯。这一路到城门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总不能就一直这么干坐着。杨肃清了清嗓子,开始主动与张静娴说话。
杨肃问一句,张静娴就回答一句,不过她也留了心眼儿,不是什么话都说,只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两句,间或假装不在意的悄悄看一眼杨肃。假如杨肃的视线没有看她,张静娴就会加深这一眼;假如杨肃刚好也在看她,张静娴就会摆出她大家闺秀的派头来,像个成年女士一样含蓄的点点头,仿佛刚才她真的只是无意间看了他一眼。
就这样,张静娴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在马蹄“得得”声中逐渐接近奉天城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