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跑出胡同口紧接着又是一个拐弯,杨肃杨恭彻底看不见了。
张静娴到底没有把“停车”两个字喊出口。可是杨肃拧断裴大钟脖子后朝她望过来的眼神,却让张静娴用指甲把自己的手心戳得血肉模糊。
☆、家国梦(上)
张静娴在马车进门前交代老张和玉函不许把刚才发生的事说出去。老张用仅剩的一只眼非常诚恳的看着张静娴劝到:“七小姐,以后可不敢再这么大胆,老太太生前反复交代世道越乱越要小心谨慎。”
张静娴点点头谢过老张。老张是好意,她知道,不管她心里听不到听得进去,她都应该感谢有这么一个人在老太太去世之后还愿意出言提醒她。
当天晚上张静娴几乎是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奔跑、逃避、伤心、哭泣、死亡。早晨醒了之后伸手一摸,枕巾湿了大半边。她对着镜子无奈的看了看镜子里红肿的双眼,唤来玉函,告诉她早饭在房里吃,上午也要在房中绣花练字哪儿也不去。
玉函答应了刚往外走到门口,张静娴突然又把她叫回来,斟酌了一下说:“你多留意点外面的事,看有没有国先生他们的消息,比如……”张静娴忽然说不下去了 。
玉函难得的心领神会,接口道:“被抓了?”
张静娴心里隐隐难过,勉强点了点头,挥手让玉函出去。
小丫头走了之后张静娴一个人坐在窗旁发呆。呆着呆着,她摊开宣纸,拿起毛笔在纸上细细勾画起来。只寥寥几笔,一个剑眉星目、嘴角含笑、端坐在榕树下的男人形象跃然于纸上。长袍从膝盖上行云流水一般的垂下,下摆处露出半把枪柄。
张静娴看着画上的男子出神,片刻后被自己的一声叹息惊醒,她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像做贼害怕被发现一样用手虚掩在画上,然后抬起头紧张的四下看了看,见屋里除她之外再无别人,这才松了口气。她挪开掩在画纸上的手,想了想,提笔写下“国夫人”三个字,然后恋恋不舍的把画纸撕了个细碎。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张静娴心脏跟着猛烈一跳,她迅速把纸屑扔进纸篓里,定了定神出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声尖叫意味着张家又出事了。发出叫声的是女人,说明事件性质属于后宅阴私;尖叫传来的方向是二房所在位置,张静娴据此断定是二房发生了恶性事件。
张家大院儿每年都会出几档子事,老太太在的时候用雷厉手段压制各房女人们,女人们不得不藏着尾巴,暗中咬牙切齿但并不敢太出格。可是自从老太太不在这一年,前前后后已经抬出去好几个人了,有丫鬟有仆妇也有通房侍妾。
“这一声尖叫不知道是替哪一个冤死鬼开路呢。”张静娴心中想着人已经走出院落,她对站在门口张望的小燕儿说:“你好好守着三姑娘不要乱跑,我去看看。晚上我让玉函找你玩儿。”
小燕儿和玉函年纪差不多,听了张静娴的话脸稍稍红了一下,回屋里陪着张静慧去了。
张静娴没有缠足,走路风格迅速而且稳当。老太太生前规定张家的姑娘一律不缠足,为此张家没少被人耻笑,包括她的三个儿媳妇。可老太太年轻时就是踩着一双天足和张老太爷一起走南闯北跑生意,才奠定了她在张家说一不二的地位。可惜儿媳妇们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懂,她们统一在老太太过世后让十岁以下的女孩子缠足。
张静娴还没走到二房院门就已经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而后就看见从里面跑出来的玉函。玉函年纪小,加上张静娴不太拘束她,所以这小丫头反而比自己的主人在张家还混得开。
玉函迎面拦住张静娴,低声说:“哭的是冬梅,她的孩子没了。”
张静娴听后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大奶奶领着人也过来了。按理说老太太过世之后大奶奶作为长房长媳应该可以荣升为张家辈分最高的女人,可惜她在面对利益纷争时脑子糊涂,做事拎不清,家族地位不被两位弟妹认可。
大奶奶见到张静娴和玉函后,皱着眉头训斥玉函:“女孩子家家不要到处乱跑,还不好生陪着你们小姐回房去。我们静慧是不是在看书?瞧瞧,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张静娴不愿意给大奶奶过多发挥的余地,再者知道是冬梅的孩子没有了她感觉这件事不好往里掺和,干脆借着大奶奶的胡茬打道回府,于是她恭敬的称呼一声“伯娘”然后带着玉函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