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心里明镜似的,二老爷其实是心疼大火里的孩子,可是大家刚才在火场附近站那么半天愣是没听见一声求救的呼喊,火烧起来之前里面有没有活人都难说哦。
要知道,二老爷平日经常住在碗莲姨娘的小偏院儿,可是就在前几天二奶奶把一个有点姿色的丫头开了脸给二老爷做通房,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二奶奶的院子里,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祸事。
心里明镜似的不只老管家一个人,张静娴带着玉函远远的站着。火的热度把方圆一百米的空气都扭曲了,明明身体前面被火烤的发烫,可是后背和心里却直打寒颤。她双眼视线远远向二奶奶望过去。
二奶奶正对着已经快要烧到尽头的火堆念念有词。张静娴离的远,不知道她是在念阿弥陀佛还是在念她小产的男孩儿。她身后站着大奶奶和三奶奶,妯娌三个一同望着这场大火。脸上的表情却是安静祥和的。
这是一笔糊涂账,谁做的孽谁收场。
二老爷看着烧垮坍塌的屋檐和窗棂,看着噼啪冒火星的摇摇欲坠的梁柱,弯着腰扶着丫头走了。他实在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他心里何尝不知道火场里早就没了活人。
张宅的这场大火烧的快灭的也快。张宅的左邻右舍还没来得及担心自己家会不会受波及,大火已经自己灭了。因为这个偏院儿与其他房子并不挨着,不但隔了一道院墙,院子里也没种树,而是摆了十多口大缸养莲花,夏天时满院子都是淡淡的幽香。可惜莲花在秋天就枯萎了,缸里的水也早结成了冰,没能为救火发挥出自己的力量。
院子是婉莲姨娘自己挑的,院子里的布置也是她自己做主修葺的,严格说来怨不得任何人。
亲眼目睹张家这场大火的不仅是张家和左邻右舍,还有两人也正在不远处的阁楼里看着这场大火——张静娴心心念念的国先生和民先生。
不知道国先生哪来的神通,奉天城里一半的人连高粱糠和豆饼都吃不饱,他居然穿着一身暂新的棉袍,领子和袖口镶着三指厚的黑貂毛。
杨肃皱着眉问:“那边是张家吧?”
杨恭心不在焉的回答:“好像是。”他手里握着把小刀正在低头刻一个红木的手把件儿,看形状是朵并蒂莲,不知道准备送给哪家的小姑娘。半年前匆匆见过一面的张静娴早已被他抛到了后脑勺。哪怕是这一场大火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杨肃摇了摇头,说:“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看一眼。”
杨恭诧异的放下手里的小刻刀抬起头看着杨肃。他当然不能让杨肃一个人出去,这里是日占区不是南京,何况就是在南京杨肃出门身边也必定跟着卫兵。
从杨肃他们所在的小楼到张家步行要半小时,两人走到时火势已经渐弱,二人在张宅外面看见了聚集在门口的街坊,张宅的老管家站在台阶上向大家道歉,一再保证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并且绝对不会波及邻居。因为院子里的红光确实已经弱下去,众人见没有什么危险了这才陆陆续续的离开。
张家突然发生这么大的火灾居然只派一个管家出面解释,张家那么多儿子媳妇竟然一个也不露面。众人对此极为不满,离去前纷纷摇头说张家自从老太太过世后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了。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大家都是打着灯笼或者干脆借着张家的火光说话,杨肃杨恭一直站在人群外围没有靠近。但是老管家却无法不注意他二人。尤其是杨肃的衣着和气质,搁在这一群土里土气、裹得像个棉球的人群中,用一个词形容再恰当不过——鹤立鸡群。
老管家小时候念过五年私塾,年轻时又跟着两位当家人走南闯北正经见过些大人物大世面,他立刻走下台阶来到杨肃面前,视线悄悄扫过杨肃杨恭的腰间,见两人腰侧衣袍下面隐隐有硬物的棱角很有可能是枪把。老管家当即拱起双手半弯腰同时恭敬的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杨肃也不隐瞒,说道:“敝姓国,先前承蒙贵府七小姐不弃,受过张家舟车之恩。今天是刚巧路过,特来看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老管家一听杨肃的言谈更加确定他不是一般人,如果换成以往必定要请示三位老爷然后把人请进去结识一番,只是现在三更半夜的张家后院的大火还没熄灭,怎么做都不合适。
老管家心中可惜,只能顺着杨肃的话往下说:“国先生的心意我替家主人谢过,只是如今家里乱成一团,不方便招待贵客,不知国先生在哪里落脚,容家主人日后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