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的成长是一件很玄妙的事。
有的人几十年都未必能完成这个任务,有的人只需要经历一两件事就能迅速从青涩蜕变为成熟。
张静娴无疑属于后者。有第一代张老太太打下的心理基础,加上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故,残酷的环境和生存这个最大的难题,让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成长,至少要在心智上成熟。身边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张静娴只有自己成长才能扛起这个破败的家,才能给老张和玉函做主。
张静娴打定主意要去做一件事。她转身往外走,很快又觉得应该找个趁手的家伙壮胆,于是在经过厨房时特意进去想找根柴火棍。可惜,厨房并不比别的地方好多少,除了灶王爷神龛和灶台上厚厚的一层刮不走的油腻之外,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等有用的东西一件都不剩。可怜的灶王爷坐在好几天不开火的空荡荡的厨房里,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寂寥和失落。
张静娴动作异常轻柔的把灶王爷脸上的灰尘擦干净,轻轻问道:“你是神仙,为什么还会被抛弃?”
灶王爷回答不上来。
张静娴却不打算放过他,她屈起食指在呆呆的灶王爷额头上弹了一个脑蹦儿,然后绕到神龛后面蹲下在地上一阵摸,竟被她摸出来一根小臂长短的擀面杖。这是她出城前一天在厨房做饭时不小心掉下的,当时懒得弯腰捡起来,没想到如今只剩下了这一根擀面杖 。
张静娴就这样拎着根擀面杖走出了漏风落雨摇摇欲坠的张家。
街上满是慌里慌张结伴逃难的人群。张静娴目不斜视,坚定不移的往城南走去。与周遭众人相比,她是那么镇定那么冷静,仿佛打定主意要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张静娴并不知道麻脸郭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她觉得既然叫“南城麻脸郭”那肯定是住在城南。她就这样徒步走到了南城,然后拦住那些看起来不那么急于逃命的人问路。
第一个人不知道。
第二个人不知道。
第三个人不知道……
当问到不知道第几个人时,被问到的人终于有了回应。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平头正脸,看起来很面善也很镇定,一点不像街上其他人那么慌张。年轻人显然也发现了张静娴的不一样。待听明白张静娴的问题后,他上上下下打量张静娴几眼,问:“麻脸郭?是开赌场的那个吗?”
张静娴说是。
年轻人问:“你是他什么人?”
张静娴说:“我是他的债主。”
年轻人一竖大拇指说:“牛!”然后转身详详细细的告诉张静娴该怎么走,末了又说道,“你要是能把债讨回来,我一定在地上爬三圈。”
张静娴低头看了看他的膝盖,说:“回家换条厚一点儿的裤子,然后在这里等我。”
说完不理会年轻人的诧异顺着他刚才指点的方向走去。刚走出三步,身后传来年轻人放肆的大笑。
张静娴终于找到了麻脸郭的赌场。她并不着急进去,而是是站在赌场外看那脏兮兮的、迎风招展的幡子。她站了十多分钟,没有一个人出来也没有一个人进去,更没有人来干涉她站在这里碍事。张静娴这才用擀面杖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昏暗的赌场里只有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摸骨牌,一百五十多平米的地方只听得见清脆的骨牌碰撞的声音,显得愈发空旷与安静。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哪怕是最烂的赌鬼也知道逃命要紧。
那么此时此刻出现在赌场里的三个人,该说他们是胆大无畏呢还是说连赌鬼都不如?
张静娴握了握擀面杖,走近。
“麻脸郭在吗?”
两个男人一起扭头看她。一个是坑坑洼洼的黑脸,一个是白白净净的长脸。
张静娴已经不用再多问了,满脸坑的必然麻脸郭了。
“我是城北生药张家的,我来拿地契。”张静娴说道。
麻脸郭把手里的骨牌往桌子上一扔:“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对面白长脸的男人也挑着眉毛饶有兴趣的看着张静娴。
张静娴再次握了握擀面杖,说:“张家的地契是被人偷走的,偷地契的人拿着赃物来赌博。我才是地契的正经主人,张家三房的七小姐。”
麻脸郭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然看走眼了,面前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谎倒挺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