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娴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让她临死前摸摸孩子的脸。
柳如意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手指无意识的颤抖,眼神开始涣散,嘴里喃喃的念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竹篮打水一场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卿本佳人(一)
柳如意死了。
杨肃第二天一早就要回部队,把所有事都委托给了张静娴。
柳如意的后事由张静娴操办。时局艰难,所谓操办也不过是淘换了一口稍微厚点的棺材埋了而已,。
张静娴站在崭新的坟前,说:“你活着的时候一定想不到给你送终的人竟会是我。你生前爱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爱过你,可惜到最后一个也不在跟前儿。对了,你的墓碑,因为杨肃走前没有交代,我也不知道你是喜欢叫安柳氏呢还是喜欢叫杨柳氏,所以我一个也没选,就刻了柳如意三个字。其实我特别想知道,如果再让你活一遍,你还会像这辈子这样么?”
土堆里的柳如意回答不了张静娴。
林子里的乌鸦扑棱棱飞过,嘴里“哇哇”叫着。这是柳如意葬礼上唯一的哭泣。
张静娴仰头看着飞远的乌鸦,转身快步离开。柳如意生前不喜欢她,死后也未必愿意看见她。
再说玉函一个人带着大妞儿在邻居韩嫂子家里排队等喝奶,她心里着实放不下。想着回家后好好翻翻,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过去,也好让大妞儿能多喝几口奶,最好能坚持半年……
一九四七年下半年,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解放军在东北连续攻占50余座中小城市,将东北国军分割包围在长春、沈阳及锦州三个孤立地区。
局势那么紧张,张静娴以为杨肃和杨恭要在部队里过年了,没想到春节前两人居然回来了。
张静娴喜出望外。
半年不见,杨肃老了很多,杨恭倒是结实不少。
张静娴让他给孩子起名字,杨肃却让张静娴起。
张静娴把心里早就想过不知多少遍的名字说出来:“要不就叫美榕吧,榕树的榕。”
杨肃想了想说可以。
吃过晚饭,玉函带着美榕休息,张静娴和杨肃守着蜡烛说话。
张静娴问他:“现在局势这么糟糕,早知如此你还会转进部队吗?”
杨肃沉默半晌,说:“我其实并没提出过要进部队,当时只是想在情报系统再升一升。”
张静娴一惊,问:“那怎么就进了部队?这才不过四个月时间而已,南京那边难道不是应该更有机会理解上面的意图?”
杨肃沉重的摇摇头:“别问了。当时知道要进第五司令部我还挺高兴,如今看来……”
张静娴心里着急,忍不住劝道:“你还是再和家里联系联系吧,若是可以最好能离开部队。”
杨肃看着满脸担忧的张静娴,忽然笑了笑,说:“别管我了。如今市面上都什么情况了,若是我不在部队,你们怎么办?”
张静娴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奉天城的物价已经疯了,钞票还不如手纸有用。满满一麻袋法币只够吃一顿稍微像样点的饭。若不是靠着杨肃和杨恭在部队上的供给,张家几人能不能过活都是问题。外面都疯传,女大学生为了一张饼就可以卖身给士兵,一次换一张饼。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按照习俗应该“打糕蒸馍贴花花”。玉函在厨房里忙活,张静娴正在收拾孩子,打算抱她去邻居家“蹭奶”。
老张忽然在院子里喊道:“七小姐,有客人到访!”
张静娴听了却没在意,她连亲戚都跑没影了,哪来的客人。就算是有客人估计也是杨肃的客人,老张肯定是弄错了。她低头继续包孩子,用一张小棉被把杨美榕包得严严实实的。
谁知一个年轻俏皮的男子声音又传了过来:“七小姐,长春梅万城特来拜访!”
张静娴这回终于知道真的是来找自己的,就是那个得得瑟瑟的梅万城?一边想着一边动作迅速的抱起孩子下楼。她从来没有朋友,如今竟然有个“患难之交”冒着风雪严寒前来探望,心中惊讶可想而知,脸上却难得的露出欣喜之色。
刚进堂屋,正好老张引着梅万城进屋。梅万城穿着一身黑色的貂皮大衣、头上的帽子也是配套的貂毛,外面正在飘雪,他身上的雪花没来得及融化,一片一片完整的浮在身上,双颊被冻得泛红,一只手里拎着一兜点心,另一只手里捧着个一尺来长、巴掌厚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