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抬起那只没有插输液管的手指了指,示意苏建军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苏建军顺从地坐下来。
老太太微微侧过脸来,朝向苏建军:“我快死了,想说说话。”
苏建军劝慰:“怎么会呢,您看您好好的,精神挺好,不会。”
老太太的嘴角又向上弯起,眼睛好像也亮了起来,“自己的命自己有数。”老太太淡然道:“到了寿限了。”
“怎么没看见有人来看您?您家里人呢?”苏建军觉得老太太脑子有些糊涂,不想再和她纠结生啊死啊的,赶紧把话题岔开。
“你是说谁?”老太太问。
“……”
“我没有家人,就我一个。”老太太沉了一下又说:“原先有一个,跑了。”
“谁啊?”苏建军问。
“我丈夫。”
“他……”苏建军觉得好像不太方便问。
“唉,”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多好的一个人,有文化,长得也体面,脾气还好,年轻的时候,多少人追他呢。”
老太太说着话,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眼睛发亮,仿佛看到过去的时光。
“我那个时候家庭成分不好,在单位里处处受排挤,他不怕连累,什么事都护着我,还和食堂的卖饭师傅打过架,那个人每次我去买饭,都舀些菜汤给我,他看不过,就夺了卖饭师傅的勺子扔了,说他不配当炊事员……”
老太太的身体不太支撑她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她的气明显不够用,她费力地张开嘴,苏建军听见她嗓子里传出沙沙的气息声。
“您歇歇吧,别说话了。”苏建军一边劝她一边从床边的椅子上欠起身来。
“别……”老太太大口喘着气,挣扎着叫他。“别。”那只没插输液管的胳膊又急得蜷曲,立在床面上。
苏建军只好又坐了下去。
过了一阵,老太太总算呼吸均匀了,她恳切地看着苏建军,说:“就想说说话。”
“那您慢慢说,我听着。”
“好,我慢慢说。”老太太说:“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等了他一辈子。”
苏建军有些糊涂:“您不是说他是您丈夫吗?”
“是我丈夫,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男人,就这么好的一个人让我给弄跑了,再也没回来。”
“他上哪了?”
“他……”老太太瘪了瘪嘴,似乎很不情愿说。“他娶了别人。”
“哦。”
“我们每回吵完架,他不管多生气,都会变着法哄我高兴,离婚的时候我以为他过几天就会来找我……我等着他,没想到,等了一辈子,他结婚的时候我去了,那时候我还想,他和别人过不了多长时间,他肯定还会回来找我。”
老太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等呼吸均匀了,喃喃的像自言自语:“等了一辈子呢。”
苏建军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太太又说,看着苏建军,却像在宽慰自己:“我这辈子啊,弄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没有哪件东西注定就是你的,有的时候就好好的,别等没有的时候后悔,要是我能早明白,他也不会走了,现在说这个,有些迟了……”
老太太的声音小下去,看来体力有些不支,她胸脯起伏着,费力的喘着气,眼睛却努力睁着看着苏建军,苏建军想了半天,说:“……都这样,要是,要是人能倒过来活就好了。”
“倒过来活……”老太太小声重复着苏建军的话,琢磨着,一会儿,脸上有了一丝豁然开朗的笑意。“是啊,倒过来活就好了。”
老太太眼睛渐渐闭上了,也不再说话,像是睡着了,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好像有痰,她的嘴巴微微裂开着,刚才的笑意仿佛固定在脸上。
苏建军等了一会儿,确定老太太睡着了,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输液瓶,只剩下瓶口的一点,就起身替她按了呼叫器。
一分钟不到,一个穿白衣的护士就端着托盘进来了,她熟练的捏捏输液管,让瓶里的剩余液体都积聚到输液管中端的 里,迅速地把托盘里的另一瓶液体换上,转身就要走,盘子里还有两瓶药液是满的,看来挺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