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糊糊涂涂的,这上了年纪,刚明白点,刚刚觉出活着的滋味来,这就要拉倒?
也不一定,一个大夫确不了诊,可以去专业科室找大夫问,可苏建军又缺乏勇气。
苏建军打年轻就有一个生活经验,那就是遇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不至于事到临头慌乱,什么结果都是惊喜。
尽管自己孤孤单单,可是苏建军没忘了自己还是个父亲,活一辈子,什么角色都没当好,当儿子没当好,父母去世的时候,自己在社会上屡屡碰壁,正是狼狈不堪的时候,丈夫也没当好,吕梅堵上门大吵大闹,逼得他和郑南离婚,这两样没当好,都没有机会补救了,剩下父亲这个角色,苏建军想尽上自己的最大努力。
想起女儿顺顺,苏建军心里一阵难受,顺顺小时候呲着两颗小乳牙坐在苏建军怀里咿咿呀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后来大了,有时苏建军和郑南拌几句嘴,顺顺就知道拉着他的手陪他出去走走,一边走一边劝他,“爸爸,您不该和妈妈生气,您是男生,男生就该让着女生,我们老师都这么说。”那时的顺顺只有六岁,小大人的样子让苏建军觉得好笑。那时的顺顺也特别爱笑,一笑就露出两侧的虎牙,眼睛弯得像月牙。
离婚的时候,苏建军什么都没要,房子车子存款都留给郑南,他原本指望着顺顺会跟着他过,因为平时顺顺就跟他比跟郑南亲。可是,让她选跟谁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选了郑南,当时,苏建军就坐在她的对面,他既绝望又有些哀求地看着自己的闺女,半天没有说出话。顺顺低垂着眼睑,谁也不看,苍白的脸上带着倔强,半点泪痕都没有。
苏建军记得顺顺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就不会笑了,也不是不会,很少看到她笑,像是老成了很多,眼神再也不像月亮那么澄明如水,而是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冷静和戒备,每次看到女儿这样的眼神,苏建军就觉得一辈子欠了她的。
高考的时候,顺顺报考了一所北京有名的医学院,苏建军一点也不吃惊,顺顺从小的理想是当个画家,不管学业多忙,画画一直没有撂下,可是或许母女俩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当个大夫更实用一些。以她现在冷静严谨的性格,当大夫比当个画家更合适,苏建军这样想。
苏建军从床上起来,点上一颗烟,站在卧室的窗前慢慢地抽完,然后,到客厅的茶几上拿起电话,清了几下嗓子,给顺顺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接通后响了三声之后,传来顺顺的声音,“喂。”
苏建军说:“顺顺,是我,爸。”
“哦,我知道。”
“下课了吧,刚才想给你打,怕耽误你上课。”
“没上课。”
“你这是在哪?在宿舍?”苏建军听着电话那头的周围很静。
“嗯。”
“最近咋样?有段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了。”和女儿的谈话就是这样,问得多,答得少,苏建军都习惯了。
“挺好。”
“哦,是这样,我现在和人谈了个事,可能要去趟北京,顺道到你那去看看。”
“……”
“喂?”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苏建军以为信号不好。
“嗯,我在呢。”
“最近学习忙不忙?”
“还行。”
“你看你那还需要啥?到时候我给你带了去。”
“……”
“喂?咋又不说话了?喂?”
“爸,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啊?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苏建军有些心虚,怕让女儿窥探出他的秘密,“我和人谈的这个设备,生产商在北京,我得带着客户过去看看。”
“那,您那么忙,就不用去看我了,我挺好的。”
女儿不愿意让他去!苏建军一下噎住了,心里一阵酸溜溜的,女儿嫌弃他,原先去学校也看过女儿,没这样推三阻四的,这是怎么了?
“哦,我寻思着顺道去看看,放假走了也挺长时间的了……”
“等着放暑假吧,到时候我就回去了。”
“哦,也行,那……我就不过去了。”苏建军有些黯然。
“好。”
“……那,就这样。”
苏建军迟疑着刚要挂断电话,电话那头又传来女儿的声音,“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