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时,只有在宋小武反复呼唤时才会给出微弱回应的外婆清醒过来,口里叫的却是:“天骐…”
李天骐俯身凑到她耳边,也只能听见她含糊地说着:“小武…你…”
李天骐握着老人的手:“外婆,我答应你,照顾好…”站在旁边的宋小武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拼命地去捂住李天骐的嘴:“不许答应!不许答应!”然而外婆还是听见了,她放心地闭上眼睛,搁在李天骐手里的手也渐渐冷了。
宋小武外婆的后事办得很快,医院里一位保洁工的丈夫就是做丧葬一条龙服务的,谈好价格后,很快地就给老人净身穿衣,抬上一辆绑着白花的面包车往火葬场开去。因为请来的风水先生说最佳下葬时间就是明天早上七点十分,遗体只在殡仪馆里停了一夜。
墓地是宋小武外公还在时就买好的合墓,骨灰盒也早已订下了,李天骐又忙着安排花圈挽联等一系列事宜,宋小武则始终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帮忙,甚至在清晨的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他还提来两壶开水,将一盒盒方便面泡好后端给丧葬队的众人。
直到他们将从焚化炉里接出来的骨灰装入骨灰盒里,又乘车将它送到山上的墓地里安葬好,下山的路上,宋小武趴在车窗上看着山路两边杂乱参差的野草野花,转过头来对李天骐抱怨道:“这么早溜出来,一会儿回去又得给外婆编借口…”
说到这儿他忽然哑住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再也不会有谁成天唠唠叨叨他又跟人打架了,时刻管着他上课要认真听讲,他也不用对谁编什么借口,例如银行利息又升了,所以低保金存在里头没多久就增加了这么多;例如小文具利润才最高,他在班上光卖笔芯儿、本子就能赚好多钱;例如……
他神情呆滞,微张着口,石化一般僵硬在座位上。李天骐伸手把他揽在怀里:“没关系,哭吧。”宋小武揪着他的衣服,心里像是堵着一大堆陈旧的棉花,很难受,但是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天骐把他领回饭馆,上了楼从角落里拖出房东留在这儿的一张折叠钢丝床,洗净晾干,铺上棉絮床单,放上枕头被子,指着它对宋小武道:“以后睡这儿。”
宋小武忽然“哇”地一声哭着扑到他怀里,眼泪鼻涕一起流,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忙着使劲地叫他:“哥…哥…”
李天骐“嗯”了一声,尽管他并不愿意听见有人这么叫他,他还是抚着宋小武的背:“小武,会过去的。”
所有的阴霾都会过去的。何况宋小武是这样一个乐观得招人眼红的家伙。中考时他意料之中地没考上,李天骐本想送他再复读一年,可听到宋小武把从小学至今的历年成绩一一招来,也就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安安心心地经营小饭馆。
宋小武每天都过得很快乐,除了十六岁时身体才开始抽条,漏喝一两顿大骨汤就容易浑身疼之外,他连一丁点感冒咳嗽都没有过。李天骐每每站在厨房里,给他砍猪骨炖汤时,总要嘲笑两句:“你这发育可够晚的啊。”
宋小武发育得着实够晚。直到十七岁的一天夜里,他从床上惊醒,发现两腿之间一片冰凉,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还是抱着被子在床上坐到了天亮,心里羞耻难当,不仅是因为这一天正好是外婆的忌日,还因为梦里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是李天骐。
第6章 第六章
宋小武醒来的时候,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往旁边床上一看,李天骐已经把被褥都整理好了。他只好磨磨蹭蹭地也起来,洗脸刷牙,顺便消灭罪证。
穿戴整齐地下了楼,见李天骐正在厨房里忙活,宋小武悄没声儿地便凑到了他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大李哥!”
李天骐切菜的手一顿,将手指举到宋小武面前:“就差一点儿,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被刀切着啊?”
宋小武把头搁到他的肩窝处,一面去蹭他的下巴,一面道:“我就想抱抱你,看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嘛。”
李天骐没理他这茬儿,问道:“你是不是没刷牙?”
“我刷了!”宋小武说着一张口,呼出一大口带着柠檬绿茶味的气儿,又想起什么来,奸笑道:“我刚洗了条内裤。”
李天骐闻言,一派淡然地伸手捏了捏宋小武的脸颊,客观地评价道:“嗯,是又变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