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再次打开门,背对着程宇民说道:“谢谢您撤掉了电视台的专访。答应您在家待一个星期的,时间到了。”
程宇民看着程净离开,有些怔然。
谢嘉雨死后的这两年,他和程净没有见过几次面。一方面是他太忙,另一方面则是程净不愿意回家。程净要去Z城的时候,程宇民特意跟医生咨询过。医生没有碰到过这样棘手的情况,考虑到程家的环境就是造成程净患上抑郁症的主要原因,最终还是小心建议程宇民同意,并让旁人照顾程净。
程净在Z城的情况不断传到程宇民这里来。这孩子的表现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很快就融入了全新的集体,并保持着以往一贯的优秀。他表现得如此让人省心,程宇民难免轻视,再要补救已经晚了。
听到外面传来行李箱的拖拉声,程宇民站起来走到门口,神色尽量显得和缓,说道:“小净,我送你去Z城吧。”
父子俩并排坐在后座,一路却都在沉默。
程净拿着手机,翻阅已经看过很多遍的Q群消息,每次看到别人@江川说“笑死了难道不是江川一家感谢程净么”,心脏便会猛然一抽,疼得厉害。
同行的除了司机,还有副驾上的秘书。将程净送达西塘口之后,他们会直接去最近的机场,飞往江西。这是临时变更的行程,秘书不停打电话安排人手,全部安排妥当之后,又侧身和程宇民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进入Z城地界不久,秘书也没有话可说了。程宇民看了几眼一直沉默的程净,忽然找到了话茬:“小净,你换香水了?”
程净:“江川之前送的。”
是清爽的植物香,有别于程净惯常使用的木香。程宇民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跟那孩子,打算处多久?”
程净抬头看他。
程宇民认真说道:“小净,你没有别的毛病,但是容易感情用事,和你妈妈一样。我不希望哪天你跑过来跟我说,你要为了这个人放弃自己的前途。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同意,也不允许发生。”
“考虑这些太早了。”程净看着车外渐渐熟悉起来的景色,“他还不知道我有抑郁症……如果知道的话,可能我们就会分手的。”
或许,他们已经分手了。
仿佛也想到了这一点,程宇民说道:“专访撤掉之后,那孩子一直没有联系你是吗?你确定你们还能够在一起?哪怕他没那么生气了,也应该看清楚你们之间的差距。”
“考虑这些太早了。”程净又强调了一遍,“江川不只是一个小混混那么简单。”
程宇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孩子从小就是个满嘴谎话的,以后要出息也是走歪门邪道。”
程净:“爸爸,您对一个没有接触过的人,恶意太大了。”
程宇民不反对程净恋爱,但也不支持。纵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此时也难免生出一些属于父亲的自私,看不起儿子选择的恋人竟然是个社会底层的小混混。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程宇民再次主动打破,说道:“那孩子放假了之后去哪儿了,我能见见吗?,见一眼就好,不给你们压力。”
程净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去物流园。”
车子绕过西塘口景区,沿着狭长的河流往偏僻的物流园开去,路边种满了观赏石榴和大叶女贞,行人越来越少,偶尔经过几辆重卡。
那些石榴树让程净和程宇民一同想起了谢嘉雨。并不是名贵的花木,但因为西塘口长了很多,以致谢嘉雨在自己的文章和画中多次提到。谢嘉雨去世之后,这还是父子二人第一次一同来到谢嘉雨的故乡,程净忽然说道:“爸爸,妈妈留下的最后那幅画,其实是给您的遗书。”
程宇民猛然一怔,觉得不可思议:“什么?”
程净说道:“七岁那年的春节,您出国了,我第一次跟妈妈来西塘口,待了差不多半个月。元宵节那天,西塘口有花灯会。路边挂着大灯笼,树上挂着小灯笼。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很好奇。但因为我太矮,天太黑,我看不清,不知道那些是小灯笼。有个小孩骗我,说那些小灯笼是通了电的石榴花。那个时候,我也刚刚知道植物可以通电,很想仔细看看通电的石榴花是什么样子的。那个小孩拉着我爬上了屋顶,然后他就跑了。我在屋顶上待了大半夜,后来那个小孩领着妈妈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