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咎停住脚步，蹲下来，伸手摸到这幅画。
劣质的临摹，但确实是百年前的东西，西斯廷礼拜堂的天顶画，米开朗基罗的杰作。
凹痕遍布，伤痕累累。
最明显的一道裂纹……
时咎的手顿了一瞬，指尖轻轻触碰过那道裂痕。
鸿沟，横跨在亚当与上帝即将触碰的双指之间。
“这裂痕恰到好处，对吗？”
身后传来声音，时咎站起来。
“少校，今天心情怎么样？紧张吗？”画贩咧开嘴，朝荷恩打招呼。
荷恩的笑容一直很和煦，像初春早上的太阳，融化冰河。
“心情很好，有点紧张。”
“我也紧张，毕竟，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荷恩站在时咎身后，眼睫低垂，再去看这幅画：“上帝最终抛弃了人类。”
时咎问他：“你相信上帝吗？”
荷恩抬头，哼笑一声，转身得很干脆：“不信。”
“所以人类自己拯救自己。”
时咎和沉皑依然跟在后面，这次走近了些，前面的对话清晰入耳。
“荷恩，你以后会接替你的父亲，你太善良……”
“我知道。”荷恩打断得很快，他脚步是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轻盈却坚定，一刻未停，“但是身居高位并不意味着以泯灭人性为代价。”
时咎侧过头，小声：“我觉得这军官人不错啊。”
沉皑轻声：“不如你。”
时咎仰着头，脸上的笑意遮不住：“那肯定。”
对方的家在城市与军区交界边沿，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房。
荷恩执拗，身旁的军官劝不动他，转身走了。
“请进，家里没人，我父母现在不在。”荷恩为他们打开门。
时咎觉得有点尴尬，迟迟没有进去。
对方看出他的疑虑，解释：“算我天真好了，我只是觉得，到现在还愿意看那些书的人，不会是坏人。”
没人喜欢看那些只作用于思想的书，这个年代，能让人存活下去的才叫知识。
门在身后被关上。时咎刚想说话，一道黑影猛地向他扑过来。
凌冽的风声刮过耳侧。
那瞬间，沉皑蓄谋已久的能量涌出，抬手就反击回去，快得没让任何东西碰到时咎。
“咚”闷响。
“毛毛！”
两声同时炸起。
时咎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了一个踉跄，跌进沉皑怀里。
“小心。”
时咎站稳，惊魂未定，以为他们刚入梦就要打起来，又被眼前一幕惊呆。
荷恩咬着牙，手里抓着一只正扑腾着的……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物种。
“抱歉抱歉。”荷恩立刻向他们道歉，他半跪在客厅正中央，用力抓着手里挣扎的东西，慢慢抚摸，直到它不再闹腾才站起来，“这是毛毛，我的……”
他顿了一下，没说下去。
时咎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六根黑色翅膀，头像鸟类的上半身，但分为两半，一半如同乌鸦，一半如同天鹅，取决于从哪边看。
那个人口中的异形。
“对不起。”荷恩再次道歉。
时咎猜想，荷恩觉得他们从朗道来，而路上的那个人说朗道不适合居住是因为异形，怕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没事。”时咎语气随和，但实际他在试探，“其实，我们对异形的仇恨没有那么深了。”
荷恩抚摸异形的手慢了下来。
他站直身体，郑重道：“这几个月你们都在路上，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消息，异形已经同意和人类和谈了……”
“就在明天。”
时咎惊讶。
他装的。总不能不装吧，入乡随俗，演得像土著一点。
很快，荷恩的眼神越过时咎，看向沉皑。
“您是朗道那边军方的人吗？”
刚刚拍开毛毛那一掌，绝不是普通人。
沉皑淡漠：“不是。”
“好吧。”
直到怀里的小异形安静下来，荷恩松开它的桎梏。
时咎其实有点好奇，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近距离看这个物种。
很小一只，像他们那里养的小猫小狗。
六只翅膀，骨架分明，黑色深沉得像深海，嘴如同尖刺，似乎用力就可以将一具身体啄穿，血肉模糊。
荷恩起初不敢放开小异形，但看到它没有攻击欲望，才逐渐放手。
“对不起，我们家里很少有外人来，它可能以为你们是偷闯进来的。”
荷恩这一解释，让时咎感觉更像小猫小狗了。
时咎想伸手去摸，被沉皑拦住。
“那是异形。”沉皑声音很冷漠。
沉皑只是不喜欢攻击时咎的东西，但荷恩理解成那是对异形的恨意。
他轻声叹气：“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们会不会接受，其实，异形里也有很好的异形，就像人类一样。”
异形对人类的致命打击不在于异形的攻击性，在于人类先挑起战争，赶尽杀绝。
将近几十年的战争里，双方都损失惨重，这场战争没有任何赢家。
异形说强，没有强到直接摧毁地球的程度，说弱，又确实一点点、慢而艰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蚕食这颗星球。
所以他们决定和谈。
“它会说话吗？”时咎问，将重音落在主语上。
荷恩愣了一下，随即将时咎的话理解去了另一个意思：“还不会，好像得再大一点才会用粒子语言。”
说话间，他伸手去摸毛毛，眼神里是温柔。
“毛毛很乖，之前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毛毛还很小，身上都是伤，我把它带回来，从此以后毛毛每天都粘着我。”
从那以后他就明白，坏的不是主体，是客观环境。
于是他们这一代人尝试去与异形生物和解。
没人回应，荷恩突然反应过来，松开毛毛，让小异形自行扑腾翅膀离开。
“我忘了，我带你们去阁楼。”
阁楼的窗刚好可以看到他们来时的地方，半开的城门，无垠的雪原，信步低首的人们。
时咎打了个冷颤，沉皑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
“冷吗？”
“看着冷。”
沉皑用温热掌心捂住他的眼睛：“那就别看。”
“不看那岂不是同样看不到你？”
“你心里能看到。”
“心里看不到，你哪位？”
沉皑：“……”
沉皑把时咎往后推，时咎背撞上墙，还没说话唇被堵住了。
极具侵略的吻，时咎闷哼一声，束手就擒。
霸道的吻持续不到半分钟，沉皑松开他，低声问：“看不到是吗？”
时咎大笑出来：“看得到，看得到哈哈哈哈！”
“呃。”
直到身后传来尴尬的声音，时咎才从沉皑的桎梏里脱离出来。
荷恩拿了被褥下来，愣在原地，语气里的羡慕藏不住：“你们感情真好。”
从他见到的第一眼起，他就这么觉得。总是义无反顾地挡在爱的人身前。
时咎拿开沉皑的手，接过被褥：“谢谢。”
接着问：“你没有谈过恋爱吗？”
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因为他听到沉皑轻笑了一声，为了掩饰，沉皑偏过头，假装没笑。
时咎瞪对方一眼。
荷恩的目光越过他们，从阁楼窗户延展出去。
“没有。这样的时局下，大家都只想保命。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或许是爱你的，或许不是，但都互相把对方当成慰藉，或者说，现在大部分人类，都把对方当成安全感来源。”
荷恩说着，想起什么，他走过去拉开阁楼的墙。
第135章 高塔联动篇 梦中梦：洛希城（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