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_作者:程云极(75)

2025-04-14 评论

  徐知竞下午的航班。

  这个冬天他要和母亲一同在南法度假,因而提前为夏理送上了节日祝福。

  他并不担心夏理还会像上个圣诞假期那样突然消失。

  对方心知肚明自己无处可去,到哪里都只能算作途经。

  迈阿密一贯的好天气。

  徐知竞上车前往屋内瞧了一眼。

  夏理无甚情绪地坐在窗边,意外地让两人的视线隔着玻璃交汇。

  对方这次并未回避,空洞潮湿的眼睛仿佛失焦,即便直视都好像不曾触及。

  阳光在夏理脸侧落下一道偏移的,缓慢流动的虹光。

  他木讷地维持着同样的表情,直到那束光亮照进眼睛,引发瞳孔瞬时的收缩,将眼帘与睫毛映得仿若透明。

  夏理终于轻轻颤了颤眼睫。

  “走吧。”

  徐知竞收回视线,示意司机开车。

  夏理为了回避过分炫目的光亮稍偏了会儿脑袋。

  再往花园外看时,黑色的幻影早已驶离,仅剩被晒得苍白的空旷道路。

  他一早就知道了徐知竞要和谭小姐一起过圣诞,心脏却仍旧无可避免地产生隐痛。

  夏理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在为什么感到苦涩。

  是为这件事本身,还是为了那点不值钱的自尊。

  他被困在原地,即便不受任何束缚依然无法逃离。

  夏理的人生失去了目的地,再煎熬也只能在徐知竞身边来回踱步,绕着制造出一切痛楚的本源不停打转。

  爱与恨不知在何时失去了边界,融作一团,再难分割。

  所有说出口的憎恶与心动皆不纯粹。

  就连夏理自己都无法看懂,茫茫然迷失,徘徊在对徐知竞的爱恨之间。

  他在这天又独自看了遍莫里斯。

  徐知竞确实不像克莱夫,没有对方那样带着温情的残酷。

  夏理眼中的徐知竞是很直白坦然的性格。

  迷恋与热忱都不加掩饰地表达,亵慢与恶劣也一样,漫不经心向夏理施展。

  电影结束已是傍晚,影音室的灯没有开,被银幕散发出的光亮铺出渐弱的冷感。

  夏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晚上六点过五分,距离他的航班起飞还有四个小时。

  他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站起来,最初一阵晕眩,缓了几秒才找回实感。

  纪星唯邀他去纽约过圣诞,站在洛克菲勒广场上,拍下了一张璨亮的圣诞树。

  ‘每年的圣诞树都不一样,错过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

  夏理相信自己是被这句话打动,而非妄想离开徐知竞的念头。

  他深知后者不切实际,除非对方主动放手,否则便只能永生永世纠缠不清。

  夏理的负罪感,自尊心,欲壑难填的虚荣,连同悸动与苦痛难解难分。

  他必须暂且逃离这里,远离这个将他的人生推向深渊的罪恶之地。

  ——

  夏理抵达时已是凌晨。

  纪星唯来机场接他,没有开车,说是前些天发现传动轴坏了,正在维修。

  纽约在初雪过后许久都没再见到雪花。

  两人离开航站楼的一瞬却莫名接住了一片雪,轻飘飘落到了纪星唯肩上。

  “下雪了。”

  夏理与对方对视一眼,抬起头,见夜空中不知何时飘拂起无数晶莹的细雪。

  纪星唯伸手去接,跟着往前两步,披散的长发随脚步轻缓摇晃,蓦地踩进光里,站在路灯下,裹上一圈朦胧浮动的璀璨。

  夏理在某个瞬间胆怯得以为纪星唯会消失,匆忙追上去,又木讷地停在半尺距离之外。

  “你怎么看起来笨笨的。”

  纪星唯笑他是个笨蛋,夏理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就那么站在原地,等对方轻轻捻化睫毛上的雪花。

  夏理的眼睛随着对方的动作好缓慢地眨了一下。

  乌黑的睫毛半垂,温柔地向纪星唯低下脑袋。

  迈阿密不会下雪,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便显得愈发珍贵。

  夏理穿了件长风衣,冻得说不出话也还是满心雀跃。

  他在雪夜里呵一口气,幼稚地看那一小团白雾被风雪吹散,总是浸满郁气的眼睛久违地弯起来,盈出两道舒展的弧度,笑着感慨,“好冷。”

  两人打车回家,窗外的街景随时间愈发变得温馨且繁华。

  曼哈顿的圣诞灯火彻夜不熄,高楼都在大雪的衬托下变得柔和,掩去了一贯的压抑与冰冷。

  夏理又一次和纪星唯一起站在AC楼下。

  还是一样临近圣诞的冬日,寒冷空气将呼吸都冻得滞涩,心情却是轻盈的,要像今夜的雪花一样乘着风漫无边际地飘游。

  “没想到已经过去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又含括了太多无法用几句话概述的经历。

  即便很难将此定义为故地重游。可在相近的时间重回相同的地点,夏理还是不免产生了一种时空一瞬流转的错觉。

  “你上次来都不提前说,害我感冒了好久。”

  纪星唯像是嗔怪,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露出的眼睛却仍旧盈着笑意。

  夏理和她道歉,好温和地跟着笑起来,清贵得耀人心目,转盼流光。

  纪星唯近一米七的身高,看夏理时仍不免要让视线上移。

  隔岸的灯影在对方身后连成一片弥散的烟火,最璀璨最迷人的却还是那副被雪花遮得影影绰绰的面容。

  夏理耐心听纪星唯说话,垂下头,半敛眼帘,纤长的脖颈从风衣领口露出半截。

  纪星唯莫名一阵失魂落魄,悒悒蹙起眉,不自觉便又一次把手贴了上去。

  “暖和吗?”

  夏理依旧拘谨妥帖地轻问。

  不像唐颂那样流露出不满,也没有为突如其来的寒意表现出抗拒。

  他好乖好纵容地等纪星唯主动抽回手,这才温声说:“先进去吧,不然又感冒了。”

  大雪一夜不停,纪星唯望着窗外,几乎分不清混乱的心绪。

  同一条新闻在电视上不断重复再重复,直到她按下关机,屏幕骤然褪去光亮。

  客厅里过分安静。

  夏理半夜惊醒,见街道已经是皑皑一片。

  他以为纪星唯早就睡下,放轻脚步去厨房接一杯水。

  ——

  从客卧出去,转过一角便是空旷的,只放着一张沙发的客厅。

  夏理拿着水杯缓缓走近,见地上零散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毛毯揉皱了压住书页的一角,稿纸则被认不清的数字与线条涂乱,软趴趴躺在一瓶吃完了的褪黑素软糖边上。

  纪星唯抱着膝盖坐在那幅巨大的玻璃幕墙前,不用远眺便是映出夜景的河面。

  对岸的橱窗透出冷调的光亮,粼粼随水波摇晃,刻画出另一个覆着凛冽雪色的世界。是寂静的,无声的。

  夏理什么都没有说,只有在放下水杯时碰出了一声清响。

  他沉默地坐到纪星唯身边,同样望向屋外,一起看下了一夜的大雪渐渐掺上细蒙蒙的雨水。

  纪星唯转过头,长久地注视着夏理。

  后者不作声地回看,还是好平静,好柔和的神情。

  她缓慢地将脑袋靠了过去,挨在夏理肩上,望回被雨雪沾得斑斓的玻璃窗。

  “要送我什么礼物?”

  夜晚好安静,静到纪星唯的呼吸与尾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等你生日。”

  “明天就是了。”

  夏理听她不耐烦地抱怨,语气间却隐约裹着笑意。

  他因而放慢了语调,哄人似的说道:“所以再等一等吧。”

  或许算是纪星唯妥协,这句话过后,两人的对谈告一段落,只剩空气中轻微浮动的白噪音。

  夏理穿了件很普通的睡衣,柔软的面料上仿佛还残余一点烘干后留下的温暖的香气,让人不免产生一种微妙的眷恋。

  纪星唯靠在他肩上,分明没有丝毫睡意,灵魂却像是困极了,怎样都无法支配身体。

  她出了会儿神,在暖气充足的室内望着窗外寒冷的冬天。

  突然开口:“我可能要死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抬头,又朝夏理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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