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深爱彼此,也深爱着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爱情结晶,因而选用了定情信物作为他的名字,所以他唤纹玉。
纹玉过了五六年富裕日子,按有记忆来说,却只三年至多。
那此后近十八年,他这块‘玉’便不再完整而无暇了——他有了三道裂痕。
人生的转折,或许就是那一日。
那天傍晚,陈莲春正在厨房准备晚饭,他拿着一个机甲玩具在客厅里乱跑,忽地大门打开,他以为父亲回来了,含着撒娇的笑望过去,却见是一位面目温柔的阿姨左手牵着一个小婴孩儿、右手抱着另一个小婴孩儿从正门进来。
那女人走到他面前,把牵着的那个朝他送了送,笑问道:“你是纹玉吧?你看弟弟可爱吗?”
“哇!嗯嗯!”小纹玉叹道,把玩具扔在茶几上后就伸出两手食指在孩子两边的小脸上各戳了一下。
孩子怯生生地后退了一步,紧紧攥着自己母亲的手不看他了,纹玉眨巴着眼觉得无趣,才抬头问道:“阿姨,你是谁呀?”
“阿姨来找你妈咪,她在家吗?”
小纹玉点点头,冲厨房喊道:“妈咪!妈咪!你快出来~”
陈莲春应了声:“宝贝,怎么了呀?”
“有阿姨找你,还有可爱的弟弟!”
这话放在家长听来,那是有人想要拐卖孩子啊!于是爱子心切的陈莲春连手都不洗就赶紧从厨房跑到客厅把纹玉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来人道:“这位小姐,请问你到我家来是有什么事?”
“陈小姐你好,我姓林。”林时雨微微一笑,见她仍面目警惕,笑叹:“别这样,以后说不定都是一家人。”
“林小姐,你有事请直说,不然就请你离开。”
“好吧,那我也不卖关子了。”林时雨揽着两个婴孩儿,挑眉道:“喏,这是我和顾先生的孩子。”
而后纹玉便被陈莲春赶到楼上房间了。
两小时余后,才有佣人来唤他吃晚饭,饭桌上的气氛很微妙,父亲什么也不知,还是笑呵呵地一筷子又一筷子地给自己和母亲夹菜,可母亲脸上,却难看得紧。
“老婆,谁惹你不高兴了?”顾明生又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得出来。
陈莲春冷冷地回看他一眼,小纹玉眼骨碌一转,忙抢话道:“刚刚有阿姨来找妈咪!”
他还要继续说,陈莲春就敲了敲桌面道:“好好吃饭,都不许说话了。”而后她就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望着顾明生笑了。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可没过多久,父亲突然就被当做毒贩给抓了,正在母亲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个面目温柔的阿姨又来了。
这一次小纹玉学乖了,没有听陈莲春的话回房待着,而是躲在楼梯口偷听,可毕竟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见那女人说‘我可以帮他’‘你自愿离开’‘永不回顾家’‘决不可让他知晓’‘孩子可以留下’‘随你答不答应’‘他等不起’……
而母亲自始至终只听着,末了才应声道:“……好。”
小纹玉总觉得那声‘好’满含悲痛和不舍,因而一直默默记着,加之后来从厉英眉那里得到的消息,才足够推知了。
只是那时他尚不理解,茫然之中便突然得知父母离婚的消息,而后他被陈莲春带离了顾家,带离了生父和过往,自此改姓作陈。
这便是玉上第一道裂痕。
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曾写诗说: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那时六岁的陈纹玉,已会这样想了:我本可以忍受平凡,如果我不曾辉煌。
他性子虽不骄纵,可毕竟一直养尊处优,何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住到九巷这种鬼地方,衣食堪忧,周围之人又冷漠异常,再也没人会把他捧着了!
且说陈莲春,她过去有多么爱他,那十年里就对他有多么狠。这种狠,乃炼铁炼钢,育他独立于世、不信人情、心态冷淡。
陈纹玉不可否认的是,自己是恨过她的,恨这个莫名其妙就要离婚、还要带着自己一同苦难、宁可屈尊做女工都不接受父亲救济的女人。
直至后来,他知晓父亲娶了那个面目温柔的阿姨,知晓那日的两个孩子居然是父亲的骨肉、是自己的亲弟弟,他才恍然,不是母亲突然狠心背弃了父亲,而是父亲本身就背弃了他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