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丘沉本身对演戏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公司安排了工作,他就去做。
他的演技不好,演过最好的情绪是对着凌脉假装冷漠。
可对面和他搭戏的是个笨蛋,冷漠也要凑上来,和三年前相比只有身高和样貌有变化,说话的语气、眼睛弯起的弧度都和记忆里如出一辙。
一次、两次,他还能应付,只要对凌脉狠一点、凶一点,他们之间能够划清界限……
可真正说重了话,夜里睡不着的也是他。
要翻来覆去地想,掐针计秒地数,最后又走到客厅,等凌脉半夜起来去厕所。
他故意等他。
月光透过落地窗,直直落在脚下,银灿灿的一束光,如同海底的月,无法被打捞。
两个人都对视上了,他也还要等,等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
终于等到了,心里那口气才算松下来。
没生气,没生气就好。
裴丘沉还以为自己早就长成了大人,实际上只是套着成熟稳重的笨重外壳示人,情绪完全紧绷着。
凌脉不一样。
凌脉每次,都不会让他的期待落空。
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了裴丘沉生气,他也会先表态,先主动和对方说话,先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
“不用跟我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脉脉。”裴丘沉说。
正好凌母从厨房出来,问他们两个在干嘛。
凌脉立刻朝他眨眼睛,表示都懂得,在他家人面前还是要装一装。
裴丘沉说:“我是说真的。”
“我都懂。”凌脉说着直接走下台阶,拉着他往楼上走,凌母说还差最后一道菜就可以吃饭了。
他回:“我知道,我先带我哥去他房间看看。”
十四岁的时候他这么叫裴丘沉,十九岁也照旧。
相比于裴丘沉的耿耿于怀,凌脉心底没有那道隔阂,哥哥永远是哥哥,不要说两年,就算十年后也是。
走之前,他还是征询对方的意见:“你跟我上去瞧一眼吧?我怕过了这么久,你忘记是哪个房间。”
裴丘沉抿唇,任由凌脉抓着自己的手腕往前走。
“脉脉。”
“嗯?”上了楼梯,凌脉在前面十分自然地应道。
“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我这么叫你也是出自真心。”
“哎呀,不用说了,我都懂。”
“你不懂。”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凌脉松开手,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看他。
不是演的?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住在一个房间了吗?”
裴丘沉的本意是想开个玩笑,让他放松下来,但他这几个月冷酷的形象深入人心,语调也很认真正经。
凌脉闻言瞬间僵硬,眼神躲闪开。
“我们都成年了……睡一个床睡有点挤。”
这不对劲。
裴丘沉本能感觉到不对劲,对方在避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这回换裴丘沉穷追不舍,“之前也不是没睡过。”
凌脉的手背到身后去,狠狠蜷缩一下,“我都多大了,要是被我妈知道,肯定要羞死我,以为我是小孩呢。”
“那我可以早上睡醒了再回去。”
“不不不不行。”凌脉连连摆手,指尖晕着淡淡的粉色,和耳根同一个颜色。
“哥哥,我、我们都是大人了,不能睡一起!”
他急了。
裴丘沉愣住。
明明是被拒绝。
但看着对面有些窘迫的凌脉,心底柔软的部分轰然塌陷,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触碰,泛起一阵痒意。
他笑,这一回真心实意,所以格外好看,眸里深色的潭水化开,装点进新萌发的嫩芽,迸发出生机。
“你说得对,我和你都是大人了。”
所以要区别于从前。
第二十四章
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走下来,正好最后一道菜也上桌了,以往都是凌脉负责活跃气氛,今天却格外话少。
反倒是裴丘沉变得健谈起来,和凌父在餐桌上聊天也能聊个有来有回。凌父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喝酒,五十几度的白酒说干就干,以往还要看老婆脸色,今天家里来了客人,难得放宽政策,一杯接着一杯。
他喝,裴丘沉也跟着喝。
凌脉都惊了,连忙道:“爸,你少喝点。”
一扭头,对着旁边的人也是,“哥,你快别喝了。”
他手掩在杯沿,裴丘沉的动作稍顿,轻声说:“没事。”
话没有在他耳边讲,只不过声音低几个度,凌脉却好像尝到白酒烧灼的热度,火辣辣地顺着喉咙一步滑到胃里,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凌脉几乎从来不喝酒,一方面是凌母不愿意家里有个大酒鬼,还多出一个小酒鬼,另一方面他也没有什么必要喝酒的场合。
家里把他当小孩,他也把自己当小孩。顶多就是同学聚在一起喝几杯,还都是度数很低的调味酒。
“那我也喝一杯。”他小声嘀咕一句,就要去拿白酒瓶,被裴丘沉隔开了,问他,“你喝什么酒?”
“对啊,宝宝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凌母的眼神都变了,儿子出门在外几个月一下变得陌生起来,她不免多加关注。
“我尝尝味道。”凌脉说着话又显得底气不足,平时在家没少看他爸喝酒,他都没想尝一口,今天裴丘沉一来,他忽然就好奇上了。
“那你也别浪费酒,让裴勉给你沾一筷子得了。”凌父说,记着的还是裴丘沉的本名。
“你当我十岁小孩呢?”凌脉忿忿,“就这么舍不得您那点酒?”
凌父笑呵呵的,显然是聊开心也喝上头了,对裴丘沉说:“说他还不乐意听,那我给你倒点。”
后面那句是朝凌脉说的,凌脉也就嘴上逞强,真给他倒一整杯,酒喝完了人也倒了。
他说还是算了吧,真就转头找裴丘沉讨了一点。
倒进杯里的还没有流出来的多,抬头对上裴丘沉那对黑漆漆的眸子,他又匆忙扭回头来,也不知道在急什么,扬头把酒一口闷了,瞬间被辣得脸通红,止不住咳嗽。
裴丘沉伸手给他拍背,对面凌母也说:“你这孩子,到底想干嘛?”
是啊,想干嘛。
昨晚一整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睡不着,还要在裴丘沉面前扯谎说是因为回家太兴奋。
他是知道裴丘沉长得好,从一开始当练习生到后来离开,这个认知根深蒂固钉在脑子里。
裴丘沉出道受欢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要说在队内人气高,出了团队也应该会有很好的发展。凌脉以前把裴丘沉当做榜样,混熟以后虽然经常没大没小,但心底里还是很崇拜和尊敬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哥哥。
结果尊敬的人当着自己的面,有了世俗的欲望。
凌脉还亲眼见证两次——
倒不至于脱粉回踩,顶多就是多了一层朦胧意识,说不好是什么情绪,模模糊糊的,第一感觉是羞耻、不好意思,然后就会不由自主地回避、躲闪,左顾右盼。
喉咙里反出的辣味让他口腔里疯狂分泌口水,裴丘沉递来一张纸巾,他拿过去犹豫一下说了声“谢谢”。
多礼貌啊。
他手指一点点把纸巾攥紧,指尖又蜷缩起来。
稍微缓过来一点,凌脉跟他爸说:“都别喝了,这大中午的,多吃点菜不好吗?”
凌父说:“好,都听你的。”
他脾气一向好,老婆的话他听,儿子的话他也听。
手底下带的几个学生来家里做客,他也愿意跟人喝酒,吩咐阿姨炒几个菜,就和人家掏心掏肺地聊起天。连凌母都看不过眼,说他这样教学生,哪有一点当老师的威严。
“我课讲得好不就行了。”凌父义正言辞。
今年又带了个研究生,来家里做客两回,一次赶上凌脉在家,还有一次凌脉收拾收拾出道了,电视上的广告正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