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早怎么不说?这都见过好几次了,突然说怕生,谁信?
凌脉认为他哥又在诓他。
“他们很爱你,”裴丘沉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脸,落下轻盈地一个吻,“脉脉,喜欢男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凌脉有一瞬很安静。
确实,裴丘沉总要想得比他远一点。
“可也不是你强迫我的,我喜欢男人……”凌脉蹙起眉来,“是我自己的事。”
他说了这句话,就知道说得不对。前面他还跟裴丘沉讲,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两个人一起分担。
“你父母之所以邀请我来你家,愿意热情招待我,是因为他们爱你,爱屋及乌。”裴丘沉说,“他们越这样,我越没办法待下去。”
这是另外一层。裴丘沉本来没打算告诉凌脉。
可就像凌脉说的那样,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力,裴丘沉很少做“多余”的事,这一整年里做过太多,他自己都有些不适应,更不能想象说出口凌脉会是什么反应。
万一对方想通后跑了呢?
可他还是说了。
“毕竟他们的儿子被我拐走了,而我,已经没办法放手。”裴丘沉说着,又握了握他的手。
凌脉从愣神中缓过来,才说:“那你也不能说谎啊……你说你回家了,我还以为、你跟你爸妈都和好了呢。”
“没有。”
“你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亮。”凌脉的视线越过裴丘沉,到他身后的那张嵌入式长桌,桌上手机正在无声闪了光亮。“是家里打来的吗?”
“不用管他们。”裴丘沉并没有回头。
“他们要你回家?”凌脉问。
“不是。”裴丘沉说,“来要钱的。”
凌脉倒吸一口凉气。
裴丘沉现在倒是坦诚起来,有什么说什么。
“他们为什么找你要钱?”凌脉不能理解,脑海里又闪过那家人模糊的脸,依旧记不清,只记得那年除夕寒冷的空气,以及那份冷漠的态度。原来一直没有好转,也不会有好转。
“嗯,因为自己儿子是个废物,只会败家。”裴丘沉每说一个字眼底的冷漠就更甚,“不给他们钱,他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凌脉知道这个“儿子”指得是裴晨洋,心里就更加气了,不由直接问出来:“凭什么!”
裴丘沉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笑得很不合时宜。
凌脉更气了,迎来的却是一个拥抱,裴丘沉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的。
“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今后也不会再给他们钱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凌脉的下颌搭着裴丘沉的肩膀,想了想,伸手同样拍裴丘沉的背,“是他们太过分了。”
耳边又传来裴丘沉的一声轻笑,松开他。
“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裴丘沉说,“但我想跟你说,脉脉。”
“什么?”凌脉很自然地追问。
其实不说也可以,这件事在他看来早已无足轻重。可万一又出现类似今天的情况呢。两人之间哪里经得起这么多欺瞒,哪怕是好意,也会像雪花一般越积越重,迟早从屋檐上滚落下来。
裴丘沉不是一个擅长剖开自己的人,相反,他太能忍耐了。
可如今很多事都不同了,他的人生可以换一种活法。他不想再压抑自己,不想再每天一个人醒来,听到体内空荡荡的回声。
裴丘沉深吸一口气。
“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父母很早以前就死了。”
第五十八章
其实这件事在村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裴勉的亲生父母在他记事前就死了,听说是为了给孩子多赚点奶粉钱,夫妻俩去给人帮工,路上整个巴士都翻了车。
裴勉又比旁的小孩早慧一些,村子里的人嘴碎,常常在路边看见他,眼神对上了,就肆无忌惮地打量一番,扭头就跟身边的人大声说:“这孩子是更像老大,见了人也不主动说个话。”
这个“老大”是谁,裴勉从来没有问过。但他知道村里人都管裴晨洋的爹叫“老二”,管他妈叫“老二媳妇”。
裴晨洋更蠢一些,大概上小学二年级才纳过闷来,也是他身边那帮不学好的混小子煽风点火,才知道原来老师口中的优秀标兵、那个处处压着他的“亲哥”,根本和他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他爱惹祸、闹事,在班上欺负女同学,老师不喜欢他,同学也不愿意和他交朋友……以往重重郁结,裴晨洋索性都扣在裴勉身上——
“就是因为他!就因为家里有他!!我才什么都不是的,我才什么都干不好!”
那天回家,裴晨洋又跟村里的小孩一块去炸鸟,被村里人逮住了,扭着耳朵送回家,裴晨洋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让他爸他妈都愣住了。
“你瞎说什么?你这孩子!”他妈率先回过神,“你惹祸跟你哥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我哥!他不是!!”裴晨洋一张脸涨红了咆哮,“他根本就不是!你们让他哪来的滚回哪儿去!”
“差不多得了!”他爸也忽然暴起,“还嫌这个家不够困难?!养你们两个你以为我和你妈容易啊?!”
坐书桌前写作业的裴勉听了全程,但始终没有起身,只是铅笔的尖折断在书页上,留下一道橡皮擦不掉的印痕。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房间本来敞开的门关上了,女人的手抚在桌案上,“你别听你弟弟瞎说,安心写你的作业吧。”
裴勉抬起头,那声“妈”卡在嗓子里唤不出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父母离世时他还太小,小到还要村里找的乳母喂奶。二叔一家接手了他,来年便迎来了自己真正的小孩,两个小孩一起叫爸爸、叫妈妈,反正都是一家人,村里没那么多讲究。况且叫叔、叫婶,太生分了,解释起来也太麻烦。
裴晨洋长到八九岁才经他人的口发现这件事,可见智商真的不行。
裴勉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堂弟智商欠佳,也懒得搭理。只是裴晨洋越来越过分,在学校惹祸要怪裴勉,成绩倒数也要甩锅给裴勉。
“他考那么好,我压力太大了,就考砸了。”
“他总是在家里呆着,也不吭声,我吃不下去了。”
一开始他爸还有作势抽他,他妈也让他别这么跟哥哥说话,后来时间一长,念叨得越多,家里的氛围越沉默。
谎话说一千遍都能成真,更何况裴勉确实和这家人不像。
有天吃完饭,在桌上,裴晨洋的爹叼着根烟忽然说:“我以前就挺怕我哥的,不爱讲话,成天就板着脸。”
裴勉飞速地抬起眼。
“哎对,就是这样眼神。”男人说着起身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烟灰一抖一抖地落下来,“没事,爸跟你开玩笑的。”
裴勉忘了那天他是怎么下桌,背景音还是裴晨洋的大喊大叫。
小学快毕业时,发生了一件事。
让裴勉产生了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裴晨洋的智商不高,人却很闹腾,放暑假时和几个小伙伴相约到村外的水库游泳,这一游差点死河套里。
他爸他妈轮番去医院陪床,家里只能裴勉照看着,自己一个人起火做饭。
裴晨洋出院那天,裴勉在村口等接人。
村子一群人就坐在村口嗑瓜子聊天,不知道谁突然提一句:“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家里出点事,还不着急不着慌的。”
裴勉猛地转头,却锁定不了目标。
这些人好像都长一个样,都有那么一张嘴,这样的话他都快听腻了。
回了家,裴晨洋瘦得都脱相了,还要指着裴勉来一句,“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裴勉被推出屋里来,看着房门在他眼前关闭,还有女人那尝试扯出一丝笑脸的僵硬表情,“裴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