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转眼间,雷声大作,云层被闪电撕开一道裂口,大雨倾盆而下,将车窗淋成了磨砂玻璃。停车场有人把手搭在头顶,快速跑向警局,没有人注意到贺亦巡独自坐在车里。
离十点还有一点时间,又把计划捋了一遍,贺亦巡点开通讯录,拨通了许培的电话。
很快,许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在大雨的噪音中有些模糊不清:“你回来了吗?”
生平头一回说谎,贺亦巡准备得很充分。如果只说有事,是不可能骗过许培的,理由必须越详细越好。
“周晔供出的那个副行长同意做污点证人,我这边暂时走不开。”
“等我忙完应该赶不上了,我们等下一次雷雨天吧。”
“最近雨天多,应该不会等太久。”
许培并未察觉到异常,回答得很快:“好。”
感受到他的无条件信任,贺亦巡很轻地抿了抿唇,说:“等我回来。”
挂掉电话,贺亦巡重新捋了遍思路。
他的安全是第一,因为没有他,客观来说,许培在这边也无法独自生活。到头来,如果许培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严重,最终只能回到那边,那他面临的不是和詹高结婚,就是去蹲监狱。
其次,便是回家拿充电器。可以的话,最好再买一个备用阻隔器,并带一些基础药品回来。
至于甄礼,有机会抓最好,没机会也不能强求。
现在那边的世界,许培和贺亦巡应该是坠桥失踪的状态,两人同时回去,事情的发展可以很好地衔接,但只有贺亦巡一人回去,情况就有些复杂。
从时间线上来说,许培要在坠桥之后才会消失,若贺亦巡穿越过去之后时光倒流,坠桥事件还没有发生,那许培会是什么状态?
因为坠桥事件还未发生,他应该还在;但他的身体在另一个世界,原世界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他。
这似乎会产生bug。
又或者时间会往前走,贺亦巡出现在河里,这样就可以避开“许培存在与否”的问题。
可能性实在太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贺亦巡单独行动要比带上许培好得多,一来他不用顾及许培的安危,行动更加方便,二来,许培不会再遭遇危险。
这些事情由来他承担就够了。
拿起那个像炸弹引爆器一样的小玩意儿,贺亦巡缓缓吐出一口气,用拇指按下了上面的触发按钮。
线圈亮起蓝光,就和甄礼消失前一模一样,车窗外的画面变得愈发模糊,熟悉的浓雾弥漫四周,有过前两次经验,贺亦巡早已是心如止水,等雾气散去,他发现他出现在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身边人来人往,有玩偶在和游客互动,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放着欢快的音乐,云霄飞车从头顶驶过,传来乘坐者们的尖叫。
是一座游乐场。
贺亦巡抬起手看了看,能感受到空气墙的波动,按照惯例,这不是最终的目的地,只是他路过的时空。
四周的欢声笑语离贺亦巡很近,又好像很远,仿佛隔着一层水幕。突然,玩具枪打中气球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头看去,越过重重人群,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的背影。
小男孩正举着枪打气球,瞄准得很认真。他身旁站着两个大人,贺亦巡看了一阵,不敢确定,于是走到三人背后,才发现这两大一小正是年轻时的林玫和贺茂虎,以及小时候的自己。
“啪”的一声,玩具枪打出子弹,气球却没有破。
贺茂虎拿过小贺亦巡手中的玩具枪,一边对他示范,一边说:“枪托要抵住肩膀,不要乱动。”
扣下扳机,气球应声而破。贺茂虎颇为得意,又说:“看爸爸给你表演个百发百中。”
啪啪啪,一连串子弹打出去,结果命中率还不到一半,围观的人都在暗笑,小贺亦巡觉得丢脸似的,对林玫说:“妈妈,你来表演一个。”
听到这个称呼,贺亦巡微微一怔。
“把枪给我。”林玫朝贺茂虎摊开了手掌。
贺茂虎也不觉得丢脸,乐呵呵地把枪递了过去,接下来,林玫举枪瞄准射击,一套潇洒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直接清空了整面墙的气球。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贺茂虎自豪地跟周围的人说:“这我老婆。”
小贺亦巡也仰着脑袋对林玫说:“妈妈你好厉害。”
林玫揉了揉小贺亦巡的脑袋,一家三口拿着奖品去了另一个游乐项目。
不对。
贺亦巡很肯定他没有失忆,他的记忆中绝没有这样的场景,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场景。
林玫和贺茂虎什么时候陪他去过游乐场?
看那奖品,是个机甲,贺亦巡也不记得他有过这个玩具。
难道是他在做梦?
但根据以往的经验,路过的时空都是发生过的事,就比如上上次回到小时候的书房,那日记确实是贺亦巡自己写的。
并且,他也不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如果这里的场景真实发生过,但并没有发生在贺亦巡身上,那么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是平行时空。
贺亦巡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那一家三口,注视了良久良久。
雾气再次聚集,四周的声音连同画面一起消失,贺亦巡收起思绪,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而下一秒,就如他预想中那般,脚下开始剧烈地颤动,周遭响起嘈杂的轰鸣,他心中有了估量,这大概就是坠河的前一秒。
然而当雾气散去,一切感知回归真实,河面并未出现,撞击更无从谈起,贺亦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他正坐在一个马桶上。
四周的空间非常狭小,马桶周围几乎没有下脚之处,旁边是洗手台,小得像是给小人族设计的,贺亦巡站起身,头顶几乎擦过天花板,一转身,手肘便会撞到折叠门。
密闭的空间中安静归安静,但仍能听到持续不断的引擎轰鸣声,脚下的颤动仍在持续,时不时让人产生严重的失重感。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贺亦巡没猜错的话——
他好像在一架飞机上。
适时机上广播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正在穿越一片雷雨区,飞机会持续颠簸,请系紧安全带,切勿随意走动。洗手间暂停使用,正在使用洗手间的旅客请抓好扶手。谢谢。”
真的,在飞机上。
怎么会这样?
贺亦巡一手扶墙,一手掏出这边世界的手机看了看,只见时间走动正常,说明他没有穿去陌生的地方,网络未连接,这没法办法,毕竟他在空中。
等等。
手机显示今天是×年×月×日,正是他和许培上次穿走的日期。
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虽然不记得具体,但这一天,詹高的发布会定在上午十点,许培在十点前遇袭,之后被送去医院抢救,再和贺亦巡一起逃亡,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但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车上吗?正在被警察围捕才对,怎么会出现在飞机上?
状况还未搞清,颠簸已经平稳了下来,广播再次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刚刚经历了严重的颠簸。如果您的身体感到不适,请速与乘务员联系。谢谢。”
贺亦巡不得不开始思考,如果打开卫生间门,会遇到什么情况?
或许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可以随便找个空位坐下。
又或许,飞机满员,空警立马发现他很可疑。
无论如何,贺亦巡不可能一直待在卫生间里,毕竟在飞机下降阶段,空乘也会检查卫生间里有无旅客。
他轻轻拉动折叠门,打开一条小缝,发现卫生间外竟是通往上层的楼梯,右手边是厨房,左手边是酒吧。
这不是普通的客机,更像是政要的私人飞机。
周围不见人影,飞机的引擎声很大,听不见任何动静。贺亦巡暂且掏枪上膛,贴着墙四处查看了一番,发现机舱尾部的休息室里有几个警卫,正无聊地看着杂志聊着天。
应是上机前做过严格的安全检查,没有警卫想到会有人中途出现在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