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没有规定的形式,你想去闯荡就去闯荡,想去冒险就去冒险,想周游世界就周游世界,甚至你说你只想躺在床上玩手机,都可以,只要你能感觉到快乐。我能保证这段时间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由你自由支配。”
陈乐酩的眼窝渐渐潮湿,和梦中的弟弟一起把头靠在哥哥肩上,“那哥哥呢?哥哥的二十岁到三十岁怎么办?已经错过了啊。”
“怎么就错过了?”
“没有找到快乐,一直很辛苦地养着我。”
话刚说完就被掐住脸蛋,哥哥垂眸望进他眼底,嘴角勾着个很淡很淡的弧度,“我比你幸运一点,十四岁就找到了。”
十四岁就找到了,找到的是什么?
一个和自己毫无瓜葛却要为其负担一生的讨债鬼。
这到底算哪门子的幸运。
陈乐酩无声地哭着,眼泪也是透明的。
透明的泪流到哥哥手上,哥哥却像感觉到了似的皱了下眉。
他下意识伸手给弟弟擦脸,但梦中的弟弟没有哭,歪头问他:“我三十岁的时候哥哥多少岁?”
有一个瞬间,哥哥像被定住一般僵硬。
船静静地摇晃,陈乐酩能听到他停滞的呼吸声。
“不要说了!”弟弟捂住他的嘴,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别说了,我不想听。”
哥哥眼中有无奈和不舍。
“kitty,哥哥也会老的。”
“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四十岁,你四十岁的时候我就年过半百了,我比你大太多,我注定会走在你前头,你要学会适应没有哥哥的生活。”
“适应个屁!”陈乐酩和梦中的弟弟一起吼出来。
“我不要适应,也没那个必要!”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吗?你走的时候我也走了啊。”
爱让人胆怯,让人瞻前顾后又胆小如鼠。
爱一个人爱到无法想象他老去的模样,又该拿什么来承受没有他的生活呢。
陈乐酩一想到这些就心痛如绞,本能地想扑进哥哥怀里寻求安慰。
但梦中的弟弟比他更快、更莽撞。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在两个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发生了。
哥哥瞳孔一缩,弟弟也吓得够呛,红着脸扭过头假装无事发生,企图用兄弟间的打闹来搪塞。
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哥哥不可能猜不到。
美好纯真的童话故事到此结束。
哥哥起身离开弟弟,风筝线坠在他身后被拖得虚无缥缈。
陈乐酩和梦中的弟弟始终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
深埋心底的恐惧铺天盖地奔涌上来,陈乐酩低下头,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害怕到发抖。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大逆不道地抓着哥哥的手自我安慰,被拒绝后还腆着脸皮表白,他一次又一次死缠烂打地逼哥哥爱自己,不获得和自己同等的爱就誓不罢休。
他变成个贪婪无度的怪兽,就因为自己的爱声量太大就忍受不了哥哥的爱像个哑巴。
梦境开始坍塌,猫咪号剧烈摇晃。
光怪陆离的颜色刹那间变成黑白的,时间线全乱套了。
他一会儿看到五六岁的哥哥被锁链绑着关在抽血的地方,一会儿看到二十多岁的哥哥也被锁链绑着关在某个地方,只不过二十多岁时的锁链是他绑上去的。
多可笑啊,就因为他爱而不得,就要把哥哥拴上链子囚禁起来。
他和王长亮都是刽子手。
更可笑的是,哥哥从迷药中醒过来后看到他自己把自己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再凶他:“我教过你,帮人至少要用铁链,再不济麻绳,你过家家呢?”
陈乐酩当然记得,但他哪个都不舍得。
铁链太冰,麻绳又太勒。
他囚禁哥哥的锁是用眼泪做的。
有多脆弱易碎,就有多坚不可摧。
十颗小药丸下进去后事态再也无法挽回。
陈乐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三天的,这部分的记忆模糊又昏暗,除了疼还是疼,他无数次精疲力尽晕过去,又在痛苦中醒来。
身体痛苦,但灵魂无比欢愉。
他曾一度不解恋爱中的男男女女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高潮,明明那种被抛到高空又猛然下坠的感觉恐怖到让他浑身战栗。
但当他仅有的几分钟清醒时间,看到哥哥在自己身上露出那么迷人的餍足表情时,他甚至想一辈子都不放哥哥出去。
就这样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流汗、交融、拥抱、哭泣。
但又怎么可能如他的愿。
做了坏事就总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
汪阳闯进来把哥哥救走了,准确来说是把他救走了。
三天三夜,地上用脏的小雨伞有二十多个,这还不算没戴的。
他在医院昏迷了一礼拜,醒来时哥哥握着他的手,一脸罪该万死的表情。
爷爷说的对,哥哥什么时候都没真的怪过他。
明明是他不知死活地下药,哥哥却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的孩子被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他还有什么不能妥协的?
只不过陈乐酩那时候不明白,还以为是两情相悦。
他说想谈恋爱。
哥哥说好。
他说想结婚。
哥哥也说好。
于是他们像世界上所有正常的情侣那样拥有了长达三个月的甜蜜恋爱,并约定在春天订婚。
但这次春天依旧没有到来。
订婚典礼的所有事宜都被哥哥一手包揽了过去,陈乐酩只负责在太平公馆种上自己喜欢的花。
那份体检报告就藏在他刚买回来的花种里。
不知道被谁放进来的,他也不想再知道。
那天发生的所有事,他和哥哥的决裂和对峙,直到现在陈乐酩都没有勇气再回忆。
梦境在此刻变成了静音的。
他看到自己变成个流泪满面又狰狞可怖的怪物,歇斯底里地和哥哥争辩,掀翻的茶杯溅在手上划出很多口子,而哥哥却像置身事外般冷漠又疲惫地坐在那里,良久,说了一句话。
陈乐酩听不到它,但心脏还残损着那时的痛。
痛到想吐,痛不欲生。
痛到他觉得自己被凌迟处死、被抽筋挖骨拔光指甲也不会有这么痛。
风铃草的种子还没入土就枯萎了。
陈乐酩一个人开着猫咪号去了很多地方。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想,没有哥哥的日子该怎么过。
最后发现没有答案。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2月的第一个周末。
他从飞机上下来,很冷,也很饿。
当时暮色四合,天上下着鹅毛大雪,雪花一簇簇暴烈地砸在身上,仿佛要把所有爱恨都掩埋得死无对证。
鬼使神差地,他跑到了哥哥那里。
不是要再一次恬不知耻地求爱,只是想听他再叫自己一声kitty。
只是到最后也没求到。
记忆在这里断掉,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梦境坍塌成一片废墟。
弟弟消失了,哥哥一个人踏上那条路。
一开始是三个人,后来变成两个人,最后只剩哥哥自己。
他痛苦挣扎二十年,最后还是只剩他自己。
但这次能看到路的尽头。
尽头是爷爷的坟墓。
哥哥寂静无声地走着,长到大树那么粗的风筝线从中间被斩断,拖在他背后。
鲜血从断掉的风筝线里流出来,像河水一样涌到地上。
陈乐酩冲过去想把线堵住,想把血灌回自己身体里,但那些血从他的胸口穿了过去。
“别走了!别走了!求求你……”
他疯了似的冲过去抱住哥哥,拖住哥哥的腿,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哀求哥哥不要去,纸片一样的身体快要被泪水浸碎都无济于事。
线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哥哥的身体越来越小,年龄一岁一岁地倒退,最后变成十四岁的模样。
十四岁的余醉走到爷爷墓前,用手在旁边给自己挖了个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