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想想眯起了眼睛,把眼前的“江瑞安”和去年见过的“宋启丰”做对比,活生生憋出了愧疚之心。
好好的“衣冠禽兽”,咋这样了?
像下乡劳改了一样。
余寻光看到翁想想,快速把嘴里的泡沫冲了,打湿毛巾擦嘴,“姐。”
翁想想前段时间忙得早年落下的腰伤都犯了,到现在也没好。她撑着腰,半是疼痛,半是心理原因,满脸发愁,“余寻光,昨天不下二十来个电话打到我这里,说要我放你出去录综艺。今天我刚起来,就又开始了,你说,怎么办吧。”
她现在都有点后悔选这个男主角了。
她没想到叶兴瑜的《凤凰于飞》会爆成这样,她担心自己的项目会挡了叶兴瑜的路。
对年轻演员来说,有些机会是需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攥着不能松手的。余寻光要是爆了,叶兴瑜得到的好处绝不只有一点。
再者,要是余寻光半途抵不住诱惑,跑了,她拉起来的这个架子只有往后推迟的份了。
现在是7月2日,《金满桐庐村》才开机3天呢。
当监制和当演员需要考虑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翁想想现在的焦虑和忧郁来自于她近半年的忙碌,她会多想,无可厚非。
余寻光回屋拿了张凳子出来让她坐,又回去拿了两个馒头出来啃。
他递给翁想想一个,翁想想摇头,说自己来之前吃了麦片。
余寻光现在就像农村里最常见的那种年轻人,他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完美的融入了这间小院。
他还使出跟陶庆国他们学来的姿态,蹲在了翁想想旁边。
他吃馒头的样子,很粗糙,根本不像是他自己。
余寻光该是斯斯文文的,而不是……
翁想想侧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她今天是进组之后,第一回好好看他。
她发现她已经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是余寻光,还是江瑞安。
他日常说话都带了些豫省腔。
“想想姐,你放心,我不会出去的。您要是觉得烦恼,可以让那些人去找我经纪人,他会处理好的。”
余寻光的态度让翁想想迟疑。
“小余,姐知道,这件事,是姐耽误了你。”
“没有,我其实乐得轻松。”
余寻光嗤嗤地笑了起来,他还在嚼他的大白馒头,“出去跑宣传很累的,我在宣传《刑事大案》的时候就吃过苦了。而且我们得讲契约精神。咱们的合约2月份就签了,不能因为现在有了热度,就朝令夕改吧?”
话听在耳里,翁想想更加愧疚了,“你年轻,刚起步,需要曝光和热度。”
余寻光不那么想,“剧的存在本来就是带着曝光和热度的,只要后面有人记得剧,就会记得我。”
他之前出去跑宣传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叫他“小天使”呢。
这便是好剧的长尾效应。
翁想想还在劝,“要不,你多少出去一天?”
余寻光摇头,他的坚决毫不作伪,“真不用,该跑的宣传早跑完了。而且,姐,你想清楚了,我8月还有一部《风雅颂》要播呢。要是也火了,我再出现这种情况,剧组如何维持运行?”
翁想想听乐了,“你小子,对自己很有信心嘛。”
圈子里的年轻人现在那么追求曝光与热度,无非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下一部剧能不能再火,所以会卯足了劲的争、抢,跟要讨回什么利息一样扒着粉丝,想一次性赚个回本。
这样的演员,如何能长久走下去?
余寻光吃完馒头,拍了拍手,起身,“不行就继续拍下一部嘛,反正我年轻,机会很多,不怕失败。再说,我现在沉下心,把桐庐村拍好了,说不定它也能火呢。”
翁想想听他说得诚恳,长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
“小余,姐这回,人情欠大了。”
她的道德水准越高,心里便越难受。
她觉得自己亏欠了余寻光。
余寻光进屋拿了个喷壶出来,“姐,你言重了,我只是做到了一个演员应该做到的事。”
翁想想看他这架势,“你还要下地?”
“我去菜园里浇个水。”
现在才7点多,不到开工的时间。
余寻光在换雨靴,这样下地就不会弄脏鞋子。他很兴奋的跟翁想想汇报,“姐,我种的辣椒过两天可以摘一轮了,到时候我买点新鲜猪肉,给你炒一盘辣椒炒肉吧。”
“好。”翁想想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慈爱,“你老板那里,我去说。”
说宣传的事。
余寻光点头,“好。”
翁想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真全拒了啊。”
余寻光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嗯!”
没有人问叶兴瑜会不会生气,因为她不会。
翁想想和余寻光都了解她。
在某些方面,他们是一样的人。
翁想想跟着余寻光一起出去,她还没看过他的菜地,提出想参观。
余寻光自然欢迎。
他们一路说着话。
“最近忙,没顾得上你,我看你在村子里跟人处得很好,就不问你适不适应的话了。昨天你跟王宗伦拍了第一场戏,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
“他之前是专门拍纪录片的,可能跟你以前遇到过的导演都不一样。”
“想想姐,你是怎么想到请他来拍我们的戏的?”
“他的《乡土中国》系列你看过吗?”
“没有,我看纪录片看得少。”
“今天晚上下班了,你找来看了就知道了。”
王宗伦是有本事的人,翁想想恰好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
浇完水,男女主演一起回去。日上三竿,今天的工作即将开始。
《金满桐庐村》里,除了一些戏份较多的角色,其他人物都是临时请村民客串的。
余寻光基于这个前提,便把陶庆国和赵林山带着一起演。
不费什么事儿,因为走位,看镜头这些,都有“余老师”教,他们兄弟俩只需要记台词,然后再用自己的话发挥出来就好。
比如说江瑞安清河道时的戏,那俩小伙伴就让陶庆国和赵林山顶了。
一开始,他们还有些不自在,后来习惯镜头了,他们发现拍戏也就那样。
仍旧是逗趣,打闹,三人一体,和往常没有区别。
台词方面也没问题,谁说自己家方言会出问题?
这就导致王宗伦拍他们三个人的时候,非常的舒服。
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乡野青年”。
这样的青年,王宗伦以前在拍摄记录片时拍过很多,他从来没有想过余寻光能给出这种效果。
他甚至没有在镜头面前“演”。
王宗伦今年45岁,父母以前是江省制片厂的员工,他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影二代。
他是央传导演系毕业的,不算什么知名人士,但他的同班同学里有一个叫“元厚”的,现在是七代导演里数得上号的人物。
王宗伦从入学起就知道自己不算有天份的导演,他唯一可贵的,便是心性挺稳,能坚持。他毕业后签了电视台,一直拍摄纪录片,扎根基层。前些年合约期满,他起了心技痒,自己出资拍了部小成本的文艺电影,找了公司宣发,不料梦未成,底裤也赔了个干净。没办法,为了补上财务窟窿,他只能低头求人,找关系跟大公司签卖身契,把自己十年的掌镜权赔了进去。
从无事一身轻的自由身变成了卖身还债的打工人,王宗伦心里挺犯苦的。
他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接受了翁想想的导片邀约。
《金满桐庐村》的核心思想有多伟光正,王宗伦不在乎,话说得再好听也是在嘴上。他本来对这部戏没抱什么希望,却没想到经过了糟糕的初体验后,桐庐村的男主角余寻光却给了他非常美妙的感觉。
这是一块已经被人雕琢好的宝玉。
在经历了摄制打击的王宗伦面前,余寻光浑身都冒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