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寻光听出他俩话里的火气,忙道:“我就一俗人,我挺俗的,真的。”
你俩要不换个地方吵吧。余寻光很想这么说。他听着二人互不相让的语气,真怕他们在这种你来我往中冒出真火现场打起来。
“哼。”凌爽算给余寻光面子,停了话头,开始继续给众人介绍其他人。比如饰演阿金父母的演员就是他从剧团里挖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幕后工作人员,那里面除了副导演和灯光摄影以及跟焦师是凌爽以前团队里的老伙计之外,其他都是新人。
当然,摄影身边也跟了新人,凌爽会挑时候找机会给他们上手。
人都互相认识了,凌爽才说:“咱们这个项目也不说投资多少,再多的钱跟我和余寻光的名头相比都是小钱。大家都是在圈里有过从业经验的人,有些话不说明白也应该知道。咱们这个组不大,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孰轻孰重,各位自个儿在心里多用称掂量。丑话说在前头,甭管您是谁,开了机之后,活干不好,三次机会;再弄不好,呵,劳请您回公司,自儿个卷铺盖滚蛋,也别说咱没提前招呼您。”
开了机之后,凌爽就不认人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熟悉他的人,面色平静;第一次跟他合作过的人,难免心怀惴惴。
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凌爽只是让演员们走了个过场,其余重点的都是在确定拍摄流程。如此忙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定妆,余寻光特意跟化妆师说别剃胡子。
他现在嘴唇上已经养了些胡茬了,等开拍了,一天修一点,保持状态,刚好。
而且为了塑造出阿金的颓废,设定是他有一段时间没去剃头,拍后期镜头时余寻光可能还要去接发。
凌爽不耐烦弄那些路透与噱头,所以也没拍定妆照,只是看了一眼化妆师往余寻光脸上加的痘、斑、黑眼圈觉得效果还行后,就对这方面放手了。
黔省的4月和其他地方的天气一样,多雨少晴,凌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自从到这儿就在跟统筹商量着要按当天的天气拍景的事儿。要让统筹来说,凌爽这种想法真是没把他当人,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小统筹,只能让他白折腾。这就造成了《漫长的孤独》开拍后,整个剧组是没有固定通告的情况。演员通常不明白自己第二天要干什么,因为哪怕通告单出了,导演也会觉得现在的天空和乌云拍哪一场好而临时决定去拍哪一场。
导演不仅跟这山里的云一样多变,脾气还不好。开拍第二天,他就逮着人削了——脾气是冲那个叫辜宁涛的孩子去的,“你嘴里是不是含着热茄子?话都说不利索!”凌爽对他的台词发音意见很大,“提前了将近一年让你学方言,你是没学明白还是只学了我测的那几句,啊?”
辜宁涛当时就被骂得涨红了脸,连忙大声请求试图挽救,“导演,我会说的,是我没转过弯来,再来一条吧。”
凌爽叉着腰,抬头,看着天上聚起来的乌云,没理他。
像是要下雨了。
“收拾东西,去B点。”他懒得看小孩丢人现眼,故意摆脸让他回去反省,然后按照自己的一贯操作先转组去拍余寻光的戏。
路上,凌爽拉着余寻光,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给他讲自己的要求。
“镜头里,雨是从头贯穿到尾的。”
所以为什么他选在春天拍这部戏?春天有绵绵细雨,有惊蛰雷雨,还有万物复苏抽条的春景,多么适合在孤独里疗愈自身的阿金。
凌爽一路上都在给余寻光提自己的构思和要求,“看你状态,也看天气。如果雨能下到晚上,你状态还好,咱们把夜戏也一块儿拍了。”
凌爽的拍摄风格是余寻光从来没有见过的,哪怕聂梵对自己的剧本全部做到心里有数,也不能有凌爽这种说改拍摄计划就能改掉的速度。余寻光猜,这大概是因为聂梵没有一个完整的团队。要是按照国外剧组构成来替换,余寻光认识的导演里只有凌爽和李传英做得到所谓的“导演中心制”,但李传英又和凌爽相反,是一个特别有规划的人。
余寻光听完所有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辜宁涛,发现他脸上笑嘻嘻的,倒还好。
凌爽赶在他开口前说:“是不是想跟我说收敛着点?”
余寻光摇头,“你有你的性格,也有你发脾气的道理,我能以什么身份干涉?而且确实是他没做好。还有,非亲非故的,你以为我很喜欢管闲事吗?”
凌爽挠了挠头,准备好的话憋了半天没说出来,“嘿,确实是成熟很多啊。”
六年前,余寻光见得少,章晔说担心他被凌爽吓到。到现在,他什么暴脾气的人没见过?一些导演为了出效果而用的手段就算没见过也有所耳闻。没必要去评价那些做法是正确还是错误,有些事,见到了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见到了,当作长见识就罢了,没必要什么都去评价一两句。
余寻光现在烦恼得更多的是自己“沾染”上的小毛病。他做冷库仓管的那一个月养出来的班味和怠惰都没修整好呢。现在余寻光会经常性地想念手机,他有时候手里没攥着手机甚至会觉得没有安全感。他和手机的关系处得太好了,他完全离不开它。然而他拿着手机也不会干什么正经事,不外乎是打开软件刷小视频。那些视频里有些的公司团队自制出来的段子,有些的就是纯分享,大家记录着自己的生活,博观众一笑。有时候他没觉得玩了有多久,但只要一注意时间就会发现两三个小时就在动动手指中过去了。
这种短视频模式太可怕了。无形中浪费掉的时间让余寻光无比后悔,追都追不回来。然而为了拍摄,要维持状态,他又不能及时调整这种坏习惯。
到达凌爽所说的B组,机器很快架好。一些需要去室外工作的工作人员们提前穿好了雨衣。在乱中有序的现场,余寻光抱着膝盖缩在一边,闭着眼睛开始酝酿状态。
如剧名体现出的那样,作为《漫长的孤独》的男主角,阿金个人来说就是“孤独”的化身,这种孤独从幼时便陪伴着他。阿金的父母是很传统的父母,父亲年轻时认为要在儿子面前维持住父亲的尊严,很少陪他玩耍、交流;母亲由于是全职主妇,唯一关心的就是阿金的温饱和健康。在心理上缺乏关爱,阿金也不擅长与人交流。他在家庭中像是个外人,在社会上工作时也找不到自己的立足点和存在的意义。
其实余寻光觉得阿金已经很棒了,哪怕他是在逃避,在放弃,他也有在努力的治愈着自己的心理问题。他放弃了社交——那些没意义的社交;放弃了家人——并不能带给他温暖和真正的爱的家人。他开始像一株植物,一只动物那样凭借着本能去生活、去觅食、去寻找自己需要的光合作用。
阿金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最喜欢用着第三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
大雨很快来临。凌爽让余寻光坐在窗边,镜头则在窗外,用一个侧角去拍他的特写。
凌爽在这一幕需要的,是阿金完全的“丧”。
余寻光演完之后去看监视器,当他看到自己那隐隐透着绝望的表情时,缓缓皱起了眉。
由于阿金在床边静坐听雨的场景有几条,他回忆了一下剧本,发现对不上后才问:“是不是有些太超过了?”
凌爽觉得还好:“没有。”
余寻光问:“这是第17场?”
“对,刚才场记打板你也听到了?”
“17场是阿金刚来村里,并且赶在下雨前把屋子漏水的地方修好之后的剧情。这个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他怎么会绝望?”
凌爽仰头瞄了他一眼,见他认真了,给他拿了把小板凳让他坐下,“为什么不行?阿金就是一个随时把绝望刻在骨子里的人。”
余寻光自己回想自己和凌爽对角色的理解:“我之前说,阿金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你没有否认。”
凌爽露出理直气壮的一面:“人都是复杂的。他对未来充满希望,不代表他不会对未来充满绝望。”
余寻光拢起胳膊思考,心里想了半天也没办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