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田问:“你觉得余寻光自信吗?”
凌爽往前坐了坐,失笑,“他不要太自信了。”
镜头这时对准余寻光,余寻光正偏过头看他,很显然他对凌爽如何评价自己非常感兴趣。
凌爽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也没有收敛。他直来直往,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余寻光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智慧的人,他当然也非常有能力。我不说别的,他现在已经做到咱们圈子里数一数二的角了,他能有这个地位,有观众们捧,也有他自己的本事。我记得我跟小余认识是他拍桐庐村那一年。那个时候他还没火,是刚拍完《与善同行》和《群鸦风暴》对吧?我老婆就是在《与善同行》的剧组上认识他的。我还记得她后来一回来,跟我提起这个师弟开口就是「太有本事,一般的导演是压不住的」。这当然不是说余寻光的性格难搞,而是说他很专业。我相信很多演员都会这么想:你作为一个导演要是不能比他更专业,你凭什么拍我?”
说到这里,凌爽转头看着余寻光笑:“你会不会这样想?”
余寻光眯了眯眼睛,仔细思考,随即点头,“会。”他舔了舔嘴唇,斩钉截铁地说:“不够专业的导演和摄影拍出来的东西,破坏性和伤害性太大了,积累到最后受到伤害的会是观众。所以我觉得一个有能力的演员,都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发生。”
覃敏也点头,深以为然。
梁田歪了歪头,她忽然发现,跟凌爽在一起的余寻光锐利了很多。
或者说,是凌爽有意在引导余寻光展示他的更多面。
梁田想到凌爽和余寻光的资料,捕捉到刚才凌爽的一句“称谓”,她以此为锚点发问:“二位都是中传的学生,一个导演系,一个表演系。虽然年纪上相差了几岁,但是看起来你们的感情似乎很好。是有在学校里,还是在此之前就认识吗?凌爽导演作为早早出名的导演,余寻光在校时成绩也不错,既然你们投缘,怎么会到现在才开始合作呢?”
凌爽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有种往事不堪回首,“我之前找过他啊,被他拒了。”
这个大料挖得梁田眼睛一亮,忙问:“因为什么?”
余寻光被她看着,知道是非说出点什么不可了,“因为那时候的艺术理念不太相同吧。”
梁田说:“我知道余老师对剧本是会挑选,是有要求的。”
余寻光点头:“不说剧本精不精彩,首先我的要求就是故事的连续性,其次是作品的立意。”
梁田顺势问:“那之前拒绝是故事性不好,还是立意不好?”
余寻光笑了起来,这让他怎么好回答?
当众揭凌爽的短?
也不适合恰当的时机呀。
他想了想,从另一方面说:“是性格和看法,或者是说,在对严肃电影这方面我们的出发点不同。不是说谁对谁错,而是我们两个人看待事情的方式是背道而驰的,并且我们都坚信着自己的道理没错……刚才师哥说自信不是一个贬义词,我觉得说的挺好。但是我相信大家也都知道,自信过头了的自负和刚愎自用是怎么回事。我们那个时候正处于只相信自己的阶段,都太年轻,看事情的想法也很片面,也都犟,所以没办法说服对方,也不肯说服对方。”
凌爽认真听,听到后面开始发笑,他说:“我跟小余同志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说别的还好,一拉扯到专业上的东西就容易红脸吵架。”
梁田向覃敏确认:“他们这回的电影拍摄期间也吵吗?”
覃敏说:“我也会跟导演吵,这没什么,创作时因理解有差异而争吵是很正常的事。”
凌爽等她说完,接过话说:“但就像余寻光刚才说的,现在我们俩都更加成熟了,所以吵也只是一种为了能出结果的方式,不是那种上升到私人的吵。”
梁田觉得他俩的相处很有意思,里面绝对有能挖掘的地方。她开始把问题抛向余寻光,“这么多年能够成功在一起合作一次,小余开心吗?”
余寻光点头,“演得很痛快。”
没正面回答难道是不开心?
梁田笑得有些坏坏的,“我听人说,凌爽导演在片场会对演员做出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她说完后不带停顿,在余寻光做准备时向覃敏提问:“覃老师是第二次和凌爽导演合作了,覃老师应该更加有发言权。”
覃敏特别实在,“反正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是不会主动去拍凌爽导演的电影的。”
梁田这时才问余寻光:“他有这样对你吗?”
余寻光先瞟了凌爽一眼,在他呲着大牙乐的时候,他说:“凌爽导演有一点好,他对谁都一视同仁。”
梁田再问:“那如果有下回,你还愿意跟凌爽导演再合作吗?”
余寻光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凌爽没绷住,在旁边笑出了声。
场外,小陈翻了个白眼。
能拿捏小余很了不起是吧?还给你爽到了。
梁田真的什么都敢问:“我看网上说,跟凌爽导演合作的演员或多或少都有不愉快,但是你们俩还好。为什么?”
余寻光说:“我是因为,我很确定导演他这么做是为了电影的最终效果。虽然说他的做法与追求的东西和我不一样,但无法否认,我们都是独自存在的个体,而凌爽导演才是剧组的中心。只要是为了戏好,不论过程变得怎么样,我其实都可以接受。”
“在接受的途中你会妥协?”
“我会更加坚持。”
“那这样的话,你们能够拍出互相认可的片子,不是会有些不可思议吗?”
凌爽说:“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思想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那只是一种感觉。而镜头是能够看到,是能过通过演员的表演给人以情绪上的震撼与共鸣的可视化的东西。所以一旦好的镜头拍出来,甭管你内心是怎么想的,感觉对了就可以。”
梁田似懂未懂,“我大概明白了。”
她打量着余寻光和凌爽,品出了他二人有一种英雄会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凌爽来了谈性,自个儿打开话匣子,“你稍微接触一下你就能发现,我师弟这人吧,是像「水」一样的人。”
梁田顺着他的话问:“是说他非常的温婉,温柔吗?”
凌爽做出一个表情,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温柔?他跟温柔沾不上边,他才不是什么柔顺的性格,他的底色很硬的。”
梁田相信专业导演看人的眼光,但她也疑惑,“那你为什么说他像「水」?”
“因为他能包容,他是我见过包容性最强的人。”凌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略有感慨,“他跟任何性格的人都能玩得来,这个不是吹,他跟谁都能来往。不管好的坏的,脏的臭的,他都能包容。当然,我说的包容不是说,他沾上谁就会变成什么样,而是在他接触了这些人之后,他回去了,他把自己一过滤,一捯饬,他还是自己,还是那滩干干净净的水。”
覃敏在一旁认真听着,也不争抢发言。她这时突然庆幸起自己签了叶兴瑜。大家都说娱乐圈是个大染坊,如果余寻光真是凌爽说的那样,她也会觉得一个圈内的人能做到这样真的不容易。她当然也会思考,是什么样的环境能让余寻光保持这种初心?绝对会有星宇工作室和叶兴瑜的力量吧。
凌爽还在继续夸,“他当然不是本性这样,说本性太抹杀他在成长中做出的努力了。”
余寻光听着也不害羞,反而认真地纠正,“我觉得你形容的不对,我不想做水,我愿意当石头。”
凌爽挪了一下上身,正对着他问:“为什么呀?”
“水随波逐流,不好,我想扎扎实实的。”这时他的实话。
凌爽舔了舔嘴唇,觉得还有另一种解释,“你这么想,石头经过风吹日晒,会被腐蚀,会破碎。大地经过地壳运动都会桑田变沧海,做水多好?太阳晒化了,升上去,再落下来,你还是那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