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老乡,你全家都是老乡!”
夏歆最恨别人说她土,哪怕面前这个男人长得不错,也不能在她的雷区蹦迪。
没想到被陌生人凶了,男人的态度反而更好,“不好意思啊小姐……”
眼看着夏歆又要生气,男人连忙改口,“同学,同学我想问你一下……”
夏歆本来心里憋着气,却被男人笨拙的样子逗笑了。
“什么同学啊?”
男人也笑了,他收了话头,重新说:“我不会说话,我怕又惹你生气。”
夏歆提议,“不如你喊同志啊,喊同志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
她只是开个玩笑,谁成想男人点了头,真的说:“你好,同志,我想问一下,下桐庐村里姓柳的那户人家怎么走?”
太呆了。
但是他问的话夏歆刚好知道,因为那户人家夏歆昨天才去过呢。
秉承着乐于助人,闲着也是闲着,夏歆改道,仰头,“跟我走吧。”
“谢谢。”
这男人好像没脾气似的,真少见。
夏歆时不时的回头观察他,见他不停的把手机举起来,哪怕太阳晒得眯眼睛也没停止,便猜到了。
“是不是没信号?”
“对。”
“山里嘛,有时候就会这样。”
男人擦了擦手机屏幕,直接把它装进随身挎着的布包里,“没关系,等乡亲们条件好了,再建一座信号塔就可以了。”
那玩意儿,你说建就建?
夏歆听他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便问:“你是本地哪户人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夏歆装腔作势,她刚回来,村里的年轻人她哪能认识?
年轻人回答:“我叫江瑞安,我爸是江武,我家是上桐庐村的。”
礼尚往来,她也照葫芦画瓢介绍了自己,“我叫夏歆,我爸是夏威。”
江瑞安点头,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却没说。
走路难免无聊,江瑞安也是个健谈的,夏歆不说话了,他便主动问:“你也是从城里回来的?”
对于自己能在大城市打拼,夏歆其实是很骄傲的,“嗯,刚从沪市回来。”
江瑞安恍然大悟,“那你一定是回来建设家乡的吧。”
明明是回来啃老的夏歆脸都红了。
“真好,现在农村人口老龄化严重,咱们就需要年轻人返乡发展。一是可以利用耕地,二能发展地方经济,三能……”
越想越羞愧,夏歆直接粗暴的打断他,“闭嘴,不准说了。”
江瑞安张着嘴,也不生气,只愣愣的点头,“好的。”
他还主动道歉,“对不起,我一路过来没看见人,难免兴奋。”
夏歆心里更难受了。
“我不是说你烦。”
她领着江瑞安往前走,把话题转到他身上去,“你是,休假回的老家?”
“不是,我想在老家发展。”
老家有什么好发展的?
面对夏歆的提问,江瑞安举例解释,“比如说我现在就在带着人修袖珍河。”
桐庐村有一条母亲河叫秀珍河,这几年干涸得差不多了,所以大家都开始叫它“袖珍河”。
对于这条河的消亡,夏歆天然的觉得可惜,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河里玩水的事呢。
正想着自己没事,夏歆便想着加入他们,也算是为童年出一份力。
江瑞安自无不可,他们交换联系方式,约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很快,柳家到了。看着江瑞安进屋,夏歆也该离开,她刚要走,却被柳家婶娘拉住,“夏歆啊,你咋跟江家人在一起嘞?小心你爸知道了打你嘞。”
夏歆还懵着呢,“什么江家?”
“就是那个江家。”
婶娘一挤眉,一弄眼,夏歆终于想起来了。
夏家在村里有一个人尽皆知的“仇敌”,就是江家。
其实,也非是父辈有矛盾,而是爷爷那一辈留下来的历史遗留问题了。
当初夏家和江家都住在上桐庐村,几代人都是邻居,后来江家改院子,占了夏家的地,夏爷爷不动声色,就和夏奶奶占了江家半块菜园。江家忍着没说,建房子时把大路堵了,不让夏家过。这一来一回,小矛盾越滚越大,到了表面和谐维持不住的那天,就爆炸弄出仇怨来了。
三十多年过去,夏家都已经搬离了旧宅基地,在下桐庐村盖了新房子,夏爷爷和江爷爷都去世了,可夏家和江家在村子里还是处于“王不见王”的状态,说明父辈们还是记得这个“仇”呢。
完嘞,这回知道真要挨亲爹的打嘞。
夏歆想起爸妈的笤帚,不动声色的离开了柳家。
然而令她为难的事还在第二天。
答应好了人家去看他们清河道,现在去不去呢?
夏歆纠结了一上午,最终还是觉得人不能言而不信,偷摸摸的去了。
她根据江瑞安发的微信定位来到了他工作的地点。
被田埂和道路夹在中间的河道里,三个挽起裤腿的青年正拖着蛇皮袋,一边有说有笑,一边弓着身子清理河边浅滩上的垃圾。
看到夏歆过来,江瑞安很有精神的跟她打招呼,“夏同志——”
夏歆被这个颇有年代感的称呼逗得哭笑不得。
“老不老土啊?”
她害怕让人看见,想着待会儿就走,便没像计划里那样伸出援手,只是蹲在田埂上,看着三个男孩工作。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无聊,主动跟江瑞安搭话。
“你们干这个,要干多久?”
江瑞安说:“顺利的话,一个来月吧。”
夏歆观察着江瑞安,没想到他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干起活来却很麻利。
她对如何清理河道大概了解一点,“先清垃圾,再清淤泥?”
“对,还要挖开源头,河床也要护理。”江瑞安直起腰,水里还攥着一块被淤泥裹住的塑料包装,他也不嫌脏,干净的脸上笑得开心极了,“到时候我们再请一台挖掘机过来。”
夏歆站在他们的立场考虑了一下,“不能让你们出钱吧?”
江瑞安说:“村部出钱。”
夏歆点头,“那还差不多。”
这一段河床简单清理完,三个小伙子休息了一会儿。
期间,江瑞安问:“下星期,县里的农业生产会议你去吗?”
夏歆都没关注这个消息,“做什么的?”
江瑞安接过朋友递过来的水,一口喝了半瓶,他喘了口舒服的气后,才说:“市里颁布政策,在村里成立土地股份合作社,选出农业职业经理人。我们过去开会,顺便定一下桐庐村的新农业发展方向。”
“谁都能当这什么经理人?”
“需要有技术,会管理、懂市场。换句话说,读过大学的都行。”
“我看看吧。”
小伙子们喝完水后,又开始干活。
明明说好了来帮忙,现在却在这里干看着。夏歆莫名有些羞愧,脚趾忍不住在鞋子里蜷缩、蠕动。
当时就脑袋一热,直接起身回去了。
或许是被江瑞安打击到,接连两天,夏歆都没有出门。
一天吃晚饭时,爸爸就忍不住对她摇头叹气,“这么大个人嘞,吃喝都赖在家里,不出去找个工作,怎么得了哦。”
夏歆理直气壮,“我是回来度假的,再说,村里哪有工作?”
妈妈立马说:“你要不接回来你爸的班?”
夏歆第一反应是不屑一顾,“当农民啊?那才几个钱。我在沪市……”
妈妈冷笑,直接打断她,“你在沪市吃,你在沪市穿,你在沪市住,你在沪市用,你在沪市一年到头赚的钱全贡献给沪市了,你自己手里有钱吗,你还看不起农民?”
爸爸的表情也很严肃,“你这是忘本嘞你知道吗?没有农民,哪有咱新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