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过了,我的目的是让你被治愈,恢复正常,正常地离开精神康复中心然后在外面正常地生活。你只需要相信我……”
“可是你每一次都是这么说的!”谢步晚忽然爆发,挥开了七杀的手。
“我相信你的话,积极配合治疗得到医生的许可出院,可是然后呢?我得到了什么?”谢步晚流着泪质问他,“我根本没能离开这里,你们全都在演戏,都在骗我。精神病院外面是一个更大的精神病院,谁知道我离开了那个往闻市,外面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
“不是这样的,步晚。”七杀努力向他解释,“那其实只是一个测试,为了证实你真的拥有在外面生存的能力了。只要你通过那个测试,我们就可以一起……”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七杀老师,你太聪明了,是我太傻。我被层层套层层,关在你们编织的谎言中,根本逃不出去。”谢步晚拚命摇头,“从我决定听信你的话那一刻开始,我就落入网中了……哈哈哈,哪里才是现实,哪里是我的梦境?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虚构的?我分不清了……”
“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他一时哭一时笑,继而仰天大吼,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彷佛真的发了疯了。
七杀朝他伸出手去,企图将他扶起来,却被沈河按住肩膀拦住。
“算了,这是他的命数。”沈河说道,“正常人沾了写作,多少会生些疯魔。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七杀:“可是……”
“我们俩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你一样见过无数被关进黑屋里的作者。你也应该清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在黑屋中呆了这么久,仍然能在疯狂中保持清的。”沈河说,“写小说的人,哪有不发疯的?假如你真的痛惜他今天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因为太过寂寞,勾引他也走上这条路。”
七杀:“……”
沈河:“行了,带回去厚葬吧。”
沈河摆了摆手,不再搭理他们,转而走向暗室,去看易封眼下的情况如何了。
谢步晚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嚎啕嘶吼。七杀想要靠近他,却被他一把挥开。
“你们都在骗我……”谢步晚声嘶力竭,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全都在骗我,我不会相信你们任何人……”
“没关系,我都懂,我都明白!我是选项E,我是plan B,是分叉的头发,洗衣机流出的泡沫,超市里被捏碎的饼干……我是被践踏的,是西装的备用扣,是腐烂的橘子,过期的牛奶,断线的风筝,是被雨淋湿的小狗……”
他说着说着,又发出支离破碎的惨笑声。七杀趁机单膝跪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的步晚,没事的……”七杀低声安慰道,不知是在安抚谢步晚,还是在劝慰他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你这一觉睡醒,就什么都过去了。”
谢步晚哭到力竭,昏睡了过去。
直到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仍旧躺在病床上。熟悉的天花板,苍白的墙和挂帘,一切都像没写过稿子的白纸一样干净,像万物的起源与故事的出发点。
“这里是哪里……”他一脸恍惚,茫然地望向四面空荡荡的墙壁。
他缓缓从床边坐起来,这里什么也没有,他只在床头柜上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像极了医生开出的处方笺,淩乱纠缠,难以辨认。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谢步晚努力企图解读上面的加密通话,“……‘好难,我要吃面了’?什么意思啊?”
“是‘黑屋·鱼塘文学院’。”七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一身白大褂,颈间还戴着听诊器,站在门口望向谢步晚,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谢步晚:“我不相信。除了中间这一点,其他字没一个能对上号的。”
七杀:“嗯,或许是吧。你眼中的世界将会变成你所相信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或许你看见的那张纸条,真的是一个艰难到想吃面的人留下的。”
谢步晚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纸条放下。他其实并不关心上面写了什么,对自己即将面临的什么,也已经彻底失去了期待和好奇。
“无所谓了。”谢步晚说,“我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七杀走进病房里,将纸和笔放在他身边的床头柜上。谢步晚却忽然产生了应激反应,猛地一挥手,将纸笔全部打落:“拿开,我不想看到这些东西!”
七杀没有生气,将东西都捡起来,重新放回去:“现在不要也没关系……你总会用到的。”
谢步晚:“我说了我不需要……”
七杀说:“你现在觉得自己不想要,只是现在。人一旦沾上写作,这辈子就戒不掉了。”
谢步晚安静了下来。
“待会儿你写瘾犯了,会需要它们的。”七杀轻轻点了点桌面,“到时候,哪怕别人拦着你不让你写,你也会哭找纸笔来自己写。不写东西就像骨头缝里有蚂蚁在爬,一天不写都受不了……”
“这样的作者,我见过太多了。谢步晚,等到那时候,你会回来求我的。”
第70章 写瘾大爆发
“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不想看见我。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七杀说完那些话后,为谢步晚留下纸笔,便离开了。
谢步晚呆呆地看着床头柜上的纸笔,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感觉自己疲惫,无比地倦怠,什么都不想思考。大脑就像一块老旧氧化的磨盘,既生锈,还转不动一点,即使往里面疯狂地倒入粮食和水,也挤不出半滴浆糊来。
他就那样坐在床边,一只眼朝左上方看,一只眼朝右下方看,整个人一片空白。
往后许多天,他都一直保持着这种痴痴呆呆的状态。有人来了,对他进行检查和测试,他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是睡着之后,回到黑屋监管所里,他还是保持着这个状态。沈河似乎也放弃刁难他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写手是无法榨出更新来的,没有更新自然也没有审阅可言。沈河大手一挥,网开一面,谢步晚因他的特殊性,成为了第一个能和七杀一起住在四合院里的作者。
然而,七杀无论是跟他说话,还是照顾他,给他喂饭洗澡,他都安静顺从,毫无反应。宛如一个失去灵魂的破布娃娃。
“步晚可能快不行了。”某次沈河造访四合院的时候,七杀叹息道,“一个作者不写作,在往闻市毫无动静作为,那他身为作者的身份,就和死去了没有什么区别。”
沈河问:“你是说……他现在这个状态,是正在笔名自杀?”
“在杀着,但看起来还没死透。”七杀说,“一日入黑屋,终身锁黑屋……作者的身份,哪里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笔名自杀的这个过程,往往是最容易犯写瘾的时候。人的劣根性就在于此,你越强迫他去做的事情,他就越不想做,反抗得越厉害;可你不让他做了,他又会疯狂地想去做,想得浑身刺挠……”
“君不见往闻市那么多作者更名诈尸,秽土转生,在棺材里仰卧起坐的先例……想要彻底埋葬自己的作者身份,岂是一件易事啊。”
沈河听着听着,也严肃起来了。
七杀说:“我固然不希望他就此死去,可我更担心他犯起写瘾的时候。”
“以步晚的写作天赋和能力……到那时候,就连我,都不一定能控制住场面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七杀果然一语成谶。
在谢步晚开始笔名自杀的两周之后,他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
他开始感觉到了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