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坐在桌前,对着对面空荡荡的座椅发呆。大约过了几分钟,一道熟悉的身影不请自来,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郝涉游伸出手,在谢步晚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岸老师。七杀老师一走,把你的魂儿都勾飞了?”
谢步晚这才缓过劲来,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郝涉游啧啧感慨道:“当年你入学的时候,就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开口闭口都是七杀老师,没有一件事是不和七杀老师挂上关系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和当初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过好在,你这也算是把七杀老师追到手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谢步晚道:“还没有确定关系呢,我感觉悬。”
郝涉游:“不会吧,你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说要把你的爱心掏出来给七杀老师看,后面开大银趴的时候更是……咳咳咳,好,我不说了。你今天邀请他去签售会和毕业典礼的事情怎么样了?他答应了吗?”
谢步晚摇摇头,说:“他说他不去签售会。”
“啊?!这……岸老师你节哀,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七杀老师确实忙,我们大家都知道。”郝涉游用贫瘠的语言安慰谢步晚。
“还好吧,我没有很意外。倒不如说,这是我早就预料到了的事情。”谢步晚说,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答应我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郝涉游:“这是应该的!要是这还不答应你,哪怕他是七杀老师,我也要帮你去削他了。”
郝涉游的义愤填膺逗笑了谢步晚。看到舍友比自己还愤愤不平的样子,他感觉自己心头的阴霾被扫去了许多,整个人轻松一些了。
“其实,从另外几个舍友退学后,我有隐约有感觉了,”谢步晚轻呼了一口气,“七杀老师对我的态度,渐渐变得冷淡起来。可能是……他觉得我让他失望了吧。”
郝涉游:“啊?怎么会……”
“这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心里都清楚,这是正常的。”谢步晚平静道,“因为我没有告诉七杀老师,我在花市文学城写文的事情。”
郝涉游张口结舌:“……”
作为舍友的他,每天看到谢步晚两个网页来回切换,自然一早就知道了谢步晚披了马甲在花市文学城开车的事情。可是他却没想到,本应该和谢步晚最亲近的,能和谢步晚产生灵魂共鸣、日夜神交的七杀,居然对此毫不知情。
“这不怪七杀老师没发现,是我故意要瞒着他的。所以在他眼中,这几年来的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甜饼写手。遵守鱼塘文学网的规则尺度按时按量更新,只写纯情清水文讨好读者,不越雷池一步,对他来说,这样的我,已经是泯然众人矣了。”谢步晚说,“所以他对我的表现失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这种误会,也就到毕业典礼那天为止了。”
谢步晚说着,露出狡黠的笑容。
“超老师,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在毕业典礼那天,要让沈河校长大跌眼镜吗?”
郝涉游说:“记得,我可是一直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呢。难道说……你打算在鱼塘文学院这一届的毕业典礼上,公布‘停车坐爱疯零晚’的真实身份?!”
谢步晚:“没错。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郝涉游愣了好一会儿,旋即因为谢步晚的话露出惊喜的笑容。
“不愧是你啊岸老师,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能干大事的人!”郝涉游丝毫不加掩饰地赞赏道,“岸老师,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你的时候,你总是会让我刮目相看!”
“谬赞谬赞。超老师,你听我说,我的计画是这样的……我打算在毕业典礼当天,对七杀老师表白,然后当众揭露自己‘停车坐爱疯零晚’的马甲,唤醒所有作者的醒脾自由意识。等到那时候……嘿嘿嘿嘿,沈河校长破防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两人大声密谋,说到兴致勃发处手舞足蹈,载歌载舞。彷佛又回到了当年少年写手刚入学时,对变化无限的未来充满期待的时刻。
虽然谢步晚感觉,七杀以那种态度答应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看起来简直是想在那天和他做一个了断……但是,他不会给七杀那个机会的。
就在那一天,他要亲自颠覆七杀对他的固有印象,让七杀认识到他真正的模样。
谢步晚和郝涉游互相灌了对方几大杯咖啡,喝得微醺,陶陶然不知今夕何夕。两人兴奋地畅想着从鱼塘文学院毕业后自由美好的明天,对往闻市文娱业的光辉未来充满无限憧憬。
他们勾肩搭背,走出咖啡店,从书店一侧绕过,跌跌撞撞走进深巷里。这条小巷是回学院的近道,他们已经走过无数回了。
出口的微光就在前方,谢步晚眯着眼睛,意识朦胧间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还有些熟悉。
“我是……”
“v……我……50……”
他不由得拉着郝涉游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最终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浑身邋遢落魄的乞丐坐在巷口的墙角,面前放着个空白文档,正在向路过的行人乞讨。他面前放着一个破木牌,上面写着:“回收废稿,不需要的设置大纲,无人问津的写作素材!”
他不时拿起手里的空白文档,朝路过的人挥舞,明明是乞讨,却拽得不得了:“我是学生,v我500!”
谢步晚:“看样子是自己写不完更新,出来乞讨别人的废稿混更的学生。鱼塘文学院这两年世风日下啊,真是什么人都招了?”
郝涉游的眉头却微微一皱:“等等,岸老师。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
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乞丐面前。待谢步晚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模样,顿时笑了:“哟,这不是赛艇老师嘛。几年不见,这么拉了?”
乞丐闻声一怔,抬起头来。泥污乱发不掩其真容,他就是当年想招揽谢步晚不成,最终招揽大批水军去评论区把谢步晚黑得一塌糊涂的老冤家,宰相肚里赛艇!
当年他和谢步晚结下大梁子后,本以为能战三百回合,谁知文阀全体了鱼塘文学院缩圈跑毒的制裁。一夜之间文阀垮台,树倒猢狲散,他赛艇老师也从文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被降维打击成了底层挣扎求生的十八线写手。
他越写越挫败,从更新勉强糊口维生,到现在连每天稳定更新都做不到,只能靠乞讨别人的废稿维生,已经毫无尊严可言,低贱进了尘埃里。
而此时,当年和他大有过节的谢步晚,却如此风光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谢步晚既是和七杀关系密切的写作新星,又是鱼塘文学院众星拱月的优等生。如今他的代表作,被摆在每家书店最为显眼的位置上。生活在往闻市里,倘若你没有听说过回头无岸的名字,没有读过一本他写的书,你就落伍了,别人会觉得你没有品味,不屑与你为伍。
看着谢步晚如今光鲜靓丽的模样,赛艇老师狠狠咬牙,眼中尽是阴毒之色。
都怪这个人!
当初若不是这个人和他争,他也不至于在文阀落魄之后,沦落到如今这个凄惨地步。
曾经他们明明旗鼓相当,同样努力同样有天赋,谢步晚却乘着文阀破败的东风扶摇直上,而他却从九霄云端坠落,狠狠砸进泥尘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凭什么?这到底是凭什么?!
而此刻,这些不知恬耻的得胜者在他面前窃笑,他听见郝涉游侧首,低声对谢步晚讥笑道:“你看这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哦!”
谢步晚还要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从自己的文档中剪切了500字废稿,粘贴到他的文档里,假惺惺地露出怜悯的眼神:“超老师,别这样说,人皆有落魄的时候。写作从来不是一条好走的路,谁知道你我来日,会不会也有这样狼狈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