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柏不知道在车前站了多久,身体都似乎有些僵了,好半晌才迟缓地动了一下肩膀,然后抬手扶着车门侧向看向沈藏泽。
冷漠的表情,没有半点情绪的瞳孔,大半张脸仍隐藏在阴影里,林霜柏露出的半张完好侧脸,一片森寒,就连声音都有种机械般的冷硬:“罗英成背后可能还有人,除了我,他甚至知道你是当年牺牲的女刑警的儿子,你们的生活圈按道理没有任何交集,他也没有警察方面的人脉,他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很不寻常。”
林霜柏没有回答沈藏泽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罗英成身上的其他疑点。
沈藏泽再次有了那种看不透林霜柏的感觉。
看不透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也不清楚这个人想做什么,重重迷雾,而他能做的,只有不管不顾地踏入迷雾中试图找到藏在黑暗深处的人又或是答案。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讨论案件。”沈藏泽只觉满心烦躁,他其实很难把握拿什么态度去面对林霜柏,无论是装作若无其事还是疏远仿佛都不是最正确的做法,“林霜柏,罗英成说的那些话,关于当年连环绑架凶杀案结案后,你因为林朝一所遭受到的那些指责辱骂甚至是严重越界的暴力行为,我想说,我个人并不认同连坐,而且,除非真的有证据能证明你参与犯案,否则在我这里,你同样也是当年案件的受害者,我不希望,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拿一个受害者当罪人看待。林朝一是林朝一,你是你。”
若说同情,沈藏泽想林霜柏其实并不需要。
那么,林霜柏需要什么?
将林顺安彻底杀死,以林霜柏的身份活下去?
还是,更想要找出当年的真相,证明自己并没有疯也没有杀人?
沈藏泽想,或许林霜柏对他说的要他找出自己当年参与犯案的话,是一种求救,林霜柏跟他一样想要找出真相,而这个真相对林霜柏来说,也许无论是证明林霜柏的确有人格障碍参与了犯案,还是林霜柏从头到尾都只是无辜的受害者只是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才导致记忆混乱出错,都将会一种救赎。
若是杀人犯,便赎罪,若不是,就从囚困多年的心牢中释放。
“只要我想,我就能用话术在三言两语间让一个人去死,刚刚罗英成的样子,你没看到吗?”林霜柏低头看一眼自己还戴着手套的手,脸颊处的肌肉抽动一下,嘴角扯起僵硬又渗人的弧度,“那不过是我真实面貌的一小部分,我甚至在想,如果是我控制罗英成,我一定不会让他犯下流于表面的低级错误。”
“所以呢?这些年在国外,你用话术杀过人吗?”沈藏泽反问,“你不过是让一个杀人嫌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我不认为你在抓捕行动中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而且,在我让你别再说的时候,你也立刻停了下来没有继续逼迫罗英成,这已经证明了你不是什么不可控的危险分子。”
向前一步靠近沈藏泽,林霜柏摘掉一只手套抬手想要碰沈藏泽的脸颊,在发现沈藏泽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后,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停在沈藏泽脸颊旁的手不过一厘米的距离,他那双宛如黑洞般的眼眸在明灭不定的闪光下隐隐恢复了一点光亮,紧接着眸底浮现出少许不明显的困惑,林霜柏蹙起眉心,像是在跟沈藏泽说话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是这种反应?明明应该很厌恶我才是……像那些人一样,让我去死,要我赎罪要我偿命,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到我身上。”
“然后呢?让你去死,持续向你发泄怨恨,我心里就能够舒服了?我妈还有那些无辜的被害者就能复活?”沈藏泽苦笑一下,看起来显得有些无奈,“我这人,不喜欢做没有意义又浪费力气和时间的事。”
对连环绑架凶杀案有执念,认为当年的真相还未查清是真的,对于林朝一怀抱过仇恨也是真的,他当然不可能去理解林朝一,可无论是对当年的林顺安还是如今的林霜柏,沈藏泽都没想过要连坐。
“我妈是刑警,比谁都更追求正义,可也是她,从我小时候起就教导我,‘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应当受惩罚的,只有真正犯了罪的犯人,若仅仅因为是犯人的家人亲属就要被牵连责骂,那这样的行为既不正义同时还是对道德的否定。对一个没有犯罪的人发泄自己的恨意,实际上是在让自己踏上作恶的道路。”沈藏泽能明白为什么夏蓉蓉如此教导他,要正直的活着,要憎恶分明,谁都会在罪恶发生后去谴责犯人,可若把谴责和悲愤指向无辜的没有做错事的人,那一切都将变得非正义,无非是在发泄私人情感,身为执法的刑警,更应当杜绝这种非正义行为,更仔细的分辨是非善恶,更谨慎的行使自己的执法权。
林霜柏到底还是没有真正触碰到沈藏泽便收回了自己的手,红蓝光交错落在两人身上,林霜柏垂手在身侧,耳边是阵阵令他无法平静的耳鸣,脑中是各种纷乱喧嚣的思绪,他无所适从地站在沈藏泽面前,眼中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即将警校毕业的青年。
他也想为父谢罪,可十一年过去了,他甚至至今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更不敢说自己当年也是受害者,所以被牵连的人都可以说自己是受害者,唯独他不可以。
要还给死者公道,也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哪怕再煎熬痛苦,也想要让自己模糊断续的记忆恢复,还原当年的真相。
他始终都在渴求,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无论是林顺安还是林霜柏,都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沈藏泽面前。
第一百一十一章
罗英成在第二天上午被带到讯问室里正式接受审讯。
在拘留室里待了一整晚的罗英成,不仅憔悴而且精神略显恍惚,眼眶下的黑眼圈极其明显,下巴上也冒出了明显的青色胡茬,再加上身上的正装经过抓捕行动以及一夜拘留后已满是皱褶,让他看起来更多几分狼狈。
罗英成坐在椅子上,戴着手铐的双手置于桌上,他坐得很端正,就像一个好学生那样,可他的目光却一直在被桌上那支属于他的录音笔以及那台属于他的平板电脑所吸引。
沈藏泽就坐在他面前,姿态比罗英成要放松许多,坐下后打量罗英成几眼,然后便开始低头玩手机,全然没有要开始审讯的意思。
从心理学的角度,其实罗英成知道沈藏泽是在给自己施加无形的心理压力,逼他在这样无声的对峙中先低头,若是放在平时,他也会有足够的耐心去跟沈藏泽耗,然而现在,他以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坐在询问室里,无论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都无法像平日那般保持冷静,更无法忍受这种分明连半个字都没有却压迫感更强的沉默。
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煎熬,就连讯问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变得越来越稀薄,让罗英成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
人的大脑是如此不可思议,仅仅是想象,就足以改变身体感官,并让身体产生类似情景的生理反应。
罗英成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因为他留意到,讯问室里的时钟是不动的。
于是,在一忍再忍,可沈藏泽却始终没有表现出要开始审讯的意思后,罗英成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地紧握双拳,却又努力克制着声量开口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审讯,有什么话就赶紧问,别在这里浪费彼此的时间。”
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沈藏泽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道:“罗医生很着急?”
罗英成冷笑一声,道:“我有什么好急的。”
“确实,毕竟现在无论你认不认罪,我们都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犯罪。”沈藏泽将手机锁屏随手放一旁,“既然大家都不急,就继续这么坐着打发时间吧,我办你这个案子也好几天了,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正好趁这机会歇歇。”
罗英成脸色一时又变得难看,之前在心理咨询室时的从容镇静早已不见踪迹,“沈队长就是这么办案的?用这种玩忽职守的态度?”
“怎么,你要跟我说教,教我怎么做一个刑警吗?”沈藏泽原本已经闭上眼要开始假寐,听罗英成这么质问,又睁开眼来,“可以啊,我倒是挺乐意听听罗医生的高见,毕竟做我们这一行的,也很需要听到民声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