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绫爬到被子里面,尺平帮他弄了下被子,正准备往外走,尺绫露出半颗头,眨好几下大眼睛:“不讲故事吗?”
这声音夹杂祈求,尺平心口突然一软,像被羽毛裹住,回头,重新坐下来,拿起床头的故事书:“你要听什么故事?”
尺绫捏着被子,往里面缩一点点。见没回答,尺平整理故事书,随便翻开一页,开始念起来。
没讲多久,尺绫就动了动,鼻息声轻缓地睡着了。
尺平合上故事书。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离开,而是翘起腿,目光下视睡着的尺绫。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尽管自己有带小孩的经验,但在关系不好的弟弟面前,还是放不开,内心的情感居然差别如此之大。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性别有关系,几次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大概率是因为心理门槛和偏见。直到今天晚上,相处状态才真正松懈下来。
和尺绫这个弟弟相处,没想象中那么困难。其中虽然有对方重返幼龄的缘故,尺绫从小到大,本性温和善良,缩小后也算天真可爱。
以前的那个长长瘦瘦的弟弟面庞,似乎在印象里逐渐模糊,这点令他警醒。
他轻轻关上门,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重新回到客厅,妻子瞥见他的表情,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尺平重新戴上眼镜,刻意压嘴角,假装无事发生地几步走过,手插着口袋,往窗外看看。
外面没什么风景,只有净一色的树林。他却看得滋滋有味,嘴里舌尖打圈,不断回味着刚才的喜悦。
“你之前说,”他突然想起,“他出国读一年要多少来着。”
妻子笔哗哗改着试卷,重复道:“你给预算是一百万。”
“包生活费吗?”他追问。
妻子没看他:“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句话把他的问题都拦住了,他感觉出妻子对自己的不耐烦,插着口袋继续假装看风景。
这种自知理亏的停顿,在几分钟之后被想法打破,尺平说:“要不还是在国内读吧,”一秒钟后他又问,“国内能捐楼吗。”
妻子被他气笑了:“他自己能考,他比你脑子好使多了。”
妻子是弟弟的老师,比自己要更了解尺绫,尺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反驳,继续看树林。
虽然看着树林,他却思绪又飘到尺绫身上,想着尺绫要是在国内读,肯定花不了这么多钱,那不如买栋别墅送他,或者给他点公司的股份。
听到丈夫这十分天真的想法,妻子毫不留情地指出:“人家稀罕你这点东西吗。”
尺绫虽然在家没房间,却实打实从尺言处拿了间小别墅,人家外公家还是做奢侈品的,全球生意,市值比尺平那小公司高多了。
钱和车房人家都不缺,甚至人脉权利尺言要比他广多了。尺言亲手养大的弟弟,真看得上他这个便宜哥哥的三瓜两枣吗。
尺平百感交杂,吁一口气,妻子百忙之中,继续指出根本问题:“我说你是上头了,只是觉得新鲜,跟家里多了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他拿起泡好的茶,准备递到嘴边。听到这番评价,茶杯径直在半空顿住。半晌,才继续动起来,抿一口。
妻子目光很锐利,可能是旁观者清,也可能是太了解自己了。他进入反思,冷静下来,确实打消掉一点过于夸张的热情。
他拿起小马包,坐到沙发上看一下,翻到背面,又翻回正面。妻子没再理他。他看栗色小马。
他开始思索,尺绫为什么喜欢这个包。两只手抓住包,缓慢地翻动好几遍。
那小马确实长得挺可爱。
他回想今天在商业街动的时候,买下这个包,自己倒不是真有多想关照弟弟,更多是从减少麻烦的出发点起步的。
当时买下来,他也许该说多两句话,也许该多关注尺绫情绪。回想起来,确实后知后觉,没怎么真正上心。
下次有机会,应该能做得更好点。他想着,放下弟弟的小马包。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
第5章
尺言出差回来后,尺绫就一直黏着这个熟悉的哥哥,十分亲昵密切。
尺平当然有落差,遐想的计划还没实现,劲敌就再度出现。自己没有正当理由可以插手管这个弟弟的事,大概不过几日,就会又疏离起来。
尺绫坐在沙发上,电视传出动画片的音乐声,画面五彩斑斓。他不断拉合小马包的拉链,捏着小马包的耳朵,爱不释手,每天都要拿出来抚摸一下。
电视的主角哇一大声,尺绫的注意力被吸引一秒钟,抬头看一眼,又低头。
他不断重复塞东西,取东西,开关拉链的行为,尺平状似无意地坐在一边喝咖啡,实际目光偷瞥着这个弟弟。
他一开始为尺绫的爱不释手沾沾自喜,长达近二十分钟的拉链声响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尺绫这种钟情大概率出于自身的刻板行为。
厨房里传来炊具碰撞声,两人正在准备午饭,林梓往外走,尺言道:“老三他说今天中午回来吃饭。”
出差这段时间,尺言憔悴了一些,估计是远在外地日思夜想弟弟,心头一直悬着,回来后才定下心来。刚回来,放下行李,逗了两下尺绫就显示疲态,直接进厨房帮忙张罗午餐。
林梓收到消息,出去买几个加餐。总之手脚是没停下来过。
这种情况于情于理,尺平也应当帮个忙才对,他犹豫,是否要主动迈出这一步,听到厨房碰撞窸窣声,刚飘起的想法又烟消云散。
他就没做过饭给别人吃,只有别人帮他准备饭的份,他的妻儿除外。
半个小时后,尺言逐渐往餐厅端菜,尺平终于找到事干,放下手上的书,起身整理一下衣襟,往尺绫走去。
尺绫此时正痴迷望着电视,五彩斑斓花花碌碌,好似包上的小马镶进屏幕了。
尺平手往他肩膀靠了靠,“吃饭了吃饭了。”
被打断的尺绫抬眼,停止对电视的痴迷,从沙发挪下。尺平摁他肩膀,“洗手。”尺绫一下子就从他手下滑走,小跑出去。
尺平看他背影,电视还在放着卡通,他转头去看,弯腰拿起遥控器关掉。
尺绫自己挤泡泡,打开水龙头,搓干净,又关上水龙头。
到餐厅的时候,踮起脚尖,看见桌面上摆好几道他喜欢吃的菜。他又开始小跑起来。
尺平只觉得无奈且好笑,这个弟弟倒不是个完全不活泼的人。他帮忙摆了摆周围的凳子,坐下准备用餐。
尺言正走进来,放下一道菜,见尺绫问:“你坐哪啊?”
尺绫的小跑没有停下。“你要跟我坐吗?”尺言又问。
尺平见没回答,心中有些什么作怪,竟然察觉到一丝古怪的暗喜,这是个机会,于是出声道:“他这两天都坐我身边,他要是想的话,就跟我坐吧。”
尺言没应答他,只是放下菜,继续去厨房忙碌。
林梓已经收拾好厨房残局,没两分钟,就都出来了。
这时候到了真正吃饭的时间,尺绫停下他的奔跑,驻足抬头望。明明是很轻松的氛围,大家的话语间也表露出随性,尺平的心却突然提了起来。
“老三还有多久回来啊?”
“他说快了,不用等,十分钟左右。”
话语声正在餐厅之上穿梭飘荡,最矮小的尺绫望望尺平,又望望尺言。
尺平余光瞥着,一瞬间呼吸停滞,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几乎屏蔽了他的理智。他想,他已经犹豫了,他会到自己身边来的。
尺言在与林梓的闲聊中准备坐定在位置上,尺绫就小跑过去到他身边,拉开一张椅子,挤进林梓和尺言两人的中间。
“……”
尺平的心直直砸到硬石上,变成一滩血,他深呼吸一口,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试图把血迹掩埋。
今天的红酒涩味有点重,他抿第一口就下意识蹙眉头,还不滑,连香味都散了。
正是此时餐厅门突然作响,一个人进来,众人皆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