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医生记录下来后:“你现在对亲密,其实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和应对能力,所以这回回家,可以尝试’暴露疗法‘。”
“暴露疗法?”
结束咨询后,坐车回家的路上,宋烁听到这一关键词。
“就是说,要重新回到引发心理障碍的环境里,模拟当时的过程,”宁珏大致复述——先自行想象,之后模拟类似环境,如果一切顺利,再进行实景暴露,“这可能算是期末考试。”
回到公寓后,经过仔细比对,宁珏认为,次卧房门的方位,与蓝湾里卧室的最为相像:“过两天,你可以帮我收拾收拾吗?我想先在家里模拟。”
宋烁:“我要全程参与吗?”
宁珏拒绝了他的陪考。毕竟宋烁心理无碍,性功能健全,怎么看都没有考试的必要。更何况,宁珏即便失败,印下不合格的烙印,也不必担心,因为他已经发现,世界万千里,除了爱具有唯一性,其他都可以反复定义。
再浓墨重彩的失败,也极其容易稀释,变得平淡。
更何况,今晚宋烁另有重任。
啪——
“疼疼疼,”宁珏出声制止,踉跄爬出宋烁身边。他捂着明显泛出指痕的屁股,眼眶攒着眼泪,又难以置信又伤心欲绝,“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宋烁坐在床边:“不是你想检验自己恋不恋痛的吗?”
宁珏既对恋痛的痛,竟要这样的痛感到绝望,又对自己没有异于常人的癖好,感到一丝丝宽慰。
“好了,”宋烁自知没收劲,稍有心虚,因而及时补救,“过来,我帮你揉揉。”
宁珏抹了把眼泪,又慢慢爬了回去,坐到宋烁怀里,仰头承纳接吻。他这样的记性,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抚摸过身体的手掌,曾掌掴过他的屁股,也忘记疼痛的可再生性。
由于低温,窗户泛着的水汽慢慢流淌,室内潮湿,熨热。宋烁觉察他的反应,正想起身,拿过抽屉里的项圈时,宁珏忽然搭握住他的小臂:“不要这个。”
“何医生说,我已经进步很多了。所以今天,我们可以换个脱敏项目吗?”宁珏语气诚恳,“我想和你做爱。”
他注视着宋烁。沾了汗水的发尾、乌深的眼睛、曾含咬过的嘴唇。很强烈地希望不要关灯,发觉原来情到深处,希望完全拥有对方,是自然而然流淌过的事。宁珏又说:“我想要你。”
宋烁:“不怕疼了?”
“你不会让我疼的,”宁珏得意说,“因为你太爱我了。”
宋烁不自觉笑,指腹轻轻揩过他的脸颊:“是,我太爱你了。”他贴上宁珏的嘴唇,低声,“那我们练练新的。如果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但其实很多时候,宁珏不用说“停”,也不用推拒,宋烁就会先察觉他不大舒服的神色,从而中止。在照顾病人的过程中,宋烁学会安抚、克制等种种不等同爱,但组成爱的技巧,无意识为宁珏搭建了一个足够安全的巢穴。
所以,宁珏愿意更进一步,同宋烁分享体温、汗水和喘息,也不足为奇。
·
“这件?”
商场内,宋烁取下宁珏所指的那件深蓝色西装。宁珏竭力思考,皱眉:“嗯……还有一条深红色的领带。像这条!”
一共选购了两件西装、两条领带,外加一双男士皮鞋。因为只是为了模拟先前宁珏在蓝湾里进门时所看到的场景,之后不再穿着,所以都是平价品牌。
回家后,两人一同布置场景。即将结束时,宁珏站在客厅中央,左右环视时短暂愣神,像陷入梦魇。忽然,手被握住了,真实的温热将他从难以描述的回忆中扯回。
宋烁:“走吧。”
今晚的模拟场景,只有宁珏单独参与。下午则是预留的缓冲时间,车停在锐影总部楼下时,宋烁再次问:“确定不用我陪你吗?”
“不用,”宁珏笃定,凑近亲亲他的嘴唇,“你放心,等结束,我会打电话通知你回家的,你好好工作。”
宋烁勉为其难点头,宁珏下车后的回了三次头,都对上宋烁的眼睛。
但车驶离后,宁珏后知后觉发现心跳得剧烈。
其实,他会有点害怕。在布置场景的途中,也为自己找了几百个不必进行的理由——可以亲,可以抱,可以做爱的宁珏,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必追求太多。但看到宋烁,看到阳台上晾晒的床单,看到茶几上立起的合照时,又生出更强烈的需求,想要完全健康,不会再被摧折的关系,因此没有叫停。
六点下班后,宁珏独自打车,回到公寓。
他站在门前,依据何医生所教的方法。吸气、呼气,保持冷静。在心律正常后,宁珏插入钥匙,咔哒,打开眼前这扇门。
室内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皮鞋斜在玄关处,西装随意搭在沙发靠背处,领带散落在地。与两年前相同的季节、低温。宁珏定在玄关处许久后,慢慢走向次卧,暧昧、压抑的声音,时隔两年,好像再度进入他的耳朵,慢慢变得尖锐、响亮。
直到看到从次卧门隙里投射出的灯光,宁珏这才停住,他盯着地板纹理,手松开又攥紧,耳膜随着心跳鼓动着,过了许久,宁珏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道曾经打破他安定生活、污秽、令人作呕的门隙。
宁珏忽然愣住。
他的目光穿过门隙,看见床上摆放的一束满天星。
原本紧张、焦躁的心情戛然而止,宁珏像是溺水的人,口鼻都灌进海水时,却忽然踩到了岸,噩梦变为如同幻觉的美梦。他推门走近后,看见了放在满天星花捧里的的红绒方盒。
方盒里,放着一条项链。灰蓝色陶土基底,小小的的海螺屿珍珠。项链下则压着一张硬卡片,是宋烁的笔迹:
【结束了?出来吃饭吧。】
今夜无风,抱着满天星的宁珏,顺利坐上了出租车,依据卡片里的地址,烁:“师傅,去长月小筑。”
十来分钟后抵达,服务员前来迎接:“您好,几位?”
“我来找人,”宁珏问,“217包间在哪儿?”
听见包间号,服务员多看了他一眼,露出笑容:“先生,在二楼左边拐角处。”
宁珏独自走上楼梯。正是饭点,周遭热闹,他听见路人闲谈。
“217包间是不是有表白?”
“好像是,我刚经过的时候瞄到一眼,全是气球和玫瑰花!”
“又不是情人节,整这么隆重……”
宁珏意识到什么,他站到217紧闭着的门前,在身边纷至沓来的脚步里,他感受到吊在脖颈间的海螺吊坠冰凉,也听见椰风寨海水泛动、海鸥飞过的声音。
宁珏握住门把手的身影,与两年前前来赴约的宋烁,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当时空气炎热,楼梯狭长,宋烁推开这扇门,坐进座位里,形成误会的闭环。很长一段时间里,宁珏都认为,错误的节点,无法走完真正的爱。毕竟当时宁珏不善求助,宋烁又不善坦白,他们掉进对方的缺口中,爱情也成为充斥怀疑、质问与痛苦的慢性病。
但会解读暗语的宁珏,在很多次听到宋烁说“我爱你”、“我们的家”、“你想我吗”的时候,因为不想摸到他湿润的眼泪,失声的喉咙,所以宁珏不得不违背本心,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点头,想要抱住对方的本能,其实才是真正的答案。
但在不明白爱也等同退让的时间里,在慢慢痊愈的时间里,在搅得浑浊的爱河里,他们也磕磕绊绊学会求助,学会真实,虽然呛了点水,但也浮出水面,呼吸到干净的空气。
至此尘埃落定,美梦成真。
宁珏按下门把手,看见穿着西装、无比正式地坐在餐桌后的宋烁。
灯光昏暗,烛焰摇晃,LOVE的粉色气球摆在身后,地板洒落玫瑰花瓣。宁珏居然也没那么紧张了,不自觉笑了起来,最后看向宋烁。
宋烁清清嗓子,站起身来:“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